凤凰网汽车

作者 | 葛帮宁

编辑 | Jane

来自帮宁工作室（gbngzs）的报道

01.

回答完临时追加的最后一个提问，在清华大学副校长杨斌等人的陪同下，63岁的丰田章男（Akio Toyoda）迅速穿过主演讲台，消失在清华大学主楼后厅大门外。

师生们从教室里陆续散去，工作人员开始清理现场。这是2019年4月21日下午15时10分左右，刚刚过去的那一个小时里，面对400多名师生，这位丰田家族第三代掌门人在此做了一场题为“Star Your lmpossible（挑战不可能）”的演讲。

演讲过程高潮迭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丰田章男戴一副黑色框架眼镜，系红色领带，搭配深色西服。甫一出场，他便掏出手机，分别与位于教室左边、中间和右边的同学玩了一把自拍。

他分享了三代丰田家族人——曾祖父丰田佐吉、祖父丰田喜一郎和他本人对中国的情结；他对汽车的热爱，对驾驶体验的狂热追求；以及这家传统汽车制造商向来势凶猛的汽车四化（互联化、智能化、共享化和电动化）转型所做的布局。

站在讲台上，他的姿态相当放松。他惯用肢体语言，节奏感恰到好处，其抑扬顿挫的语调和偶尔蹦出的中文词语无时不刻在调动着现场师生们的情绪，一度流行的《流浪地球》和《速度与激情》等电影名亦被他信手拈来。

你以为这就是丰田章男？

错！他广为人知的另一面则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和轮胎的尖叫。他有多喜欢驾驭赛车的感觉？他说“汽车既是我的躯体，也是我的恋人”。此前一天，他在清华大学驾驶丰田86跑车表演飘移，为5位体验者和众多见证者带来一场特殊又刺激的感官体验。

不要相信跨国公司掌门人与赛车手不可兼得那套说辞。2017年当丰田章男开通个人微博认证帐号，他便同时为之贴上“丰田汽车社长”和“雷克萨斯Master Driver首席试车手”两个标签。

一个被丰田汽车人津津乐道的事实是，丰田汽车内部车辆测试人员按经验和实力被划分为5个级别——初级、中级、高级、S1级和S2级，而丰田章男获得的是最高S2级。不仅如此，他还多次参加过诸如纽博格林24小时耐力赛等世界性赛事。

丰田章男有句口头禅“路，造就汽车“。丰田汽车副社长寺师茂树透露，丰田汽车正在总部附近建造一个大型试车场，其目的不是为获取数据，而是为打造更好的汽车。“试车场仿造德国纽博格林赛道打造，便是出自社长（丰田章男）的提议。在此之前，全球范围内，没有任何一家试车场是这样。”他强调道。

02.

与浓墨重彩的清华论坛和飘移表演相比，另一个更为重要的消息却被轻描淡写地湮没在丰田章男清华大学之行中。

4月21日当天，就在丰田章男登台演讲前，他在主楼与清华大学校长邱勇签约，协议共建清华-丰田联合研究院。按照约定，两人将担任联合研究院管委会共同主席，清华大学副校长尤政任联合研究院院长，寺师茂树任联合研究院副院长。

联合研究院下设四个中心——产业发展与环境治理中心、清华-丰田研究中心、清华-丰田自动驾驶人工智能研究中心和清华-氢能与燃料电池研究中心。

帮宁工作室从清华大学了解到，这是迄今为止清华大学与国内外企业合作的第一家联合研究院，也是丰田汽车公司在全球与高校开展的最高级别合作。未来，联合研究院将为解决中国社会及城市化发展过程中面临的大气污染、能源问题、交通拥堵和老龄化等问题设立跨学科研究专项。

双方合作由来已久。1998年双方便以开办技术讲座等形式推进合作研究。2006年成立研究中心。2011年和2016年分别签署二期框架协议和三期合作项目。数据显示，逾20年来，双方已开展近200项科研课题，出版文库44部，研究论丛9部，且多项研究成果已投入实际应用。

起因源于2018年5月11日，李克强总理对位于苫小牧市的丰田汽车北海道厂区的那次造访。对那次考察，中国政府网在其官方平台上这样写道，在看过丰田汽车展示的e-Palette概念车和燃料电池巴士后，李克强总理希望“包括丰田公司在内的日方企业进一步深化对华合作，实现从制造到智造的升级，实现更高层次的互利共赢“。

“中国高层的来访是所有事情的出发点，也促成了此次联合研究院的成立。”丰田章男在演讲中重申，“我们要让氢燃料汽车在全球普及，包括在中国落地生根“。

丰田汽车雄心勃勃的战略意图，在丰田章男的另一句演讲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我们即将扩大与清华大学的合作，联合研究在中国发展氢能源社会。”他说。

请注意，丰田章男的措辞是发展“氢能源社会“而非其他。这句话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其中蕴含着这家全球市值最高净利润最高的汽车制造商，在全球汽车业百年变革浪潮中向移动出行公司转型所选择的技术路径和雄才大略的商业野心。

03.

在路径选择上，丰田汽车曾为此付出过巨大代价。

在汽车产业争夺风口的第一轮大战中，它用混合动力技术引领行业，其业绩有目共睹。自1997年全球首款混合动力车PRIUS普锐斯上市以来，至2017年1月底，丰田汽车混动版全球销量累计逾1000万辆。

但是很可惜，这种繁荣景象并未在中国市场呈现。因价格高企和销量低迷，混动车型奠基者普锐斯最终不得不走到停产境地。再加上当年中国政府有意推广混动技术时，丰田汽车却因态度保守而错失良机。

接下来，在以纯电动技术为突破口的第二轮大战中，我们看到以特斯拉为代表的一批新造车势力，以及脱胎于传统汽车制造商的新能源汽车异军突起，借助政策这只有形之手的助推占据风口。

新造车势力如雨后春笋，自主品牌仍在攻城掠地，合资企业来势汹汹，豪华品牌不甘示弱，在产能严重放空的前提下，仍有大量投资前仆后继。当这一轮风口成长为行业最炙手可热的一道景观时，丰田汽车却一度做壁上观，行之迟迟的路径抉择使其再次错过历史机遇。

丰田汽车显然不会就此作罢。

尽管推进步伐较晚，但丰田章男认为这并不妨碍笑到最后。亦因此，他把赌注押在“终极环保车”氢燃料电池车上，押在方兴未艾且仍在不断扩张的中国市场上。丰田汽车要在全球成功，就必须在中国成功——类似的话，他在不同场合重复过多次。

以此角度视之，清华-丰田联合研究院便是丰田汽车未来战略图景里延伸出的一根橄榄枝条而已。

另一根枝条是2019年4月22日，丰田汽车与福田汽车、北京亿华通科技股份公司达成协议，拟在2021年推出量产氢燃料电池客车，为2022年北京-张家口冬奥会服务。

这是丰田汽车面向氢能源社会在中国的首个合作项目。为何是福田汽车？帮宁工作室了解到，就在上面提及的中国高层考察丰田汽车后不久，2018年6月，寺师茂树便带领丰田汽车调研福田汽车，双方合作由此拉开序幕。现在瓜熟蒂落。

在氢燃料电池领域丰田汽车积累已久。2014年它开始销售量产氢燃料电池汽车MIRAI，迄今已扩大到16个国家及地区。2015年丰田汽车发布无偿提供其独有的关于燃料电池的约5680个专利。2017年丰田汽车在东京发布氢燃料电池巴车，同时在美国进行氢燃料电池大型商用卡车试验。

忽然大度起来的丰田汽车决定更上层楼。

2019年4月3日，丰田汽车对外宣布，作为电动汽车普及措施的一环，将无偿提供混动技术研发中积累的核心电动化技术的专利使用权，共涉及专利约23740项。这些技术是丰田汽车经过20多年研发积累所得，可广泛应用于油电混合动力HEV、外插充电式混合动力PHEV、纯电动EV和燃料电池FCV等多种形式电动车开发。

即使是在纯电动技术领域，丰田汽车仍然希望迎头赶上。在刚刚过去的2019年上海车展上，丰田汽车全球首发纯电动车C-HR和奕泽IZOA，2020年面世。“到2025年，我们计划在中国推出10款电动新车型，这比我们在世界上任何国家推出得都更多。“丰田章男说。

百年变革，风云多变，我们无法预测谁会在这一轮风口大战中引领风骚，但不管怎样，作为汽车产业举足轻重的大角色，丰田汽车这一页显然不会被轻易翻过。此刻演讲已至尾声，台上的丰田章男速度与激情同在，他用Toyota Connected、e-Palette概念车等关键词为大家勾勒出一幅与移动出行有关的未来场景。

多年前，丰田章男的曾祖父曾讲过一句话：打开窗户吧，外面的世界无限广阔。在演讲结束之际，丰田章男重新提到这句话。他说——打开自己的窗户，挑战你们人生中的不可能，永远不要放弃梦想。因为，有梦想，你就能做到——像在告诫大家，又像在告诫自己。

当天出现在演讲现场的行业人士，除中国一汽董事长徐留平、广汽集团董事长曾庆洪外，还有比亚迪董事局主席兼总裁王传福，他和比亚迪高级副总裁廉玉波早早就来到会场。

以下为丰田章男做完演讲后与清华大学师生互动环节时的发言摘要，帮宁工作室略做编辑。

您跟工程师们的关系怎样？您如何与他们相处？

丰田章男：我跟他们对话的时候，老觉得是鸡同鸭讲。尤其是丰田的技术员工，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他们跟我谈事情时都居高临下，反正（他们觉得）说了你也不明白。

寺师茂树：应该这么说吧，我们观察事物的角度不同，搞工程技术的人员必须要用道理去说服他们。社长给我们谈的时候，他是凭着动物的直觉来谈的。

我给大家介绍一个最近发生的事例。目前我们正在公司总部附近建一个大型试车场，因为是试车场，技术人员肯定认为这是进行测试用的，想的是如何获取更好的数据，所以试车场道路设计都是考虑如何获得更好数据。

但社长从他的角度跟我们这么说：我们不是为获取数据而做试车场，是为打造更好的汽车。他这么说，我觉得也有几分道理。社长经常的一句口头禅就是，道路打造车。

我们造就车的角度，最严酷最严苛的道路是什么？是德国的纽博格林。所以他说，我们是不是应该仿造纽博格林的赛道来打造试车场？今年内，我们仿造纽博格林赛道打造的试车场就要问世。应该说，在此之前，全球范围内，没有任何一家试车场是这样。

我举这个例子来说明工程技术人员和社长的关系。

丰田汽车从1992年开始研究氢燃料汽车，截至目前，全球销量已有8000多辆。请给我们谈谈未来在中国市场的具体规划。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在电气化方面，丰田拥有全面产品线。比如我们有混动汽车，有插电式混动，最近推出了纯电动汽车，还有燃料电池车。

但就像菜单一样，最终选择我们所提供的菜单中的哪一个，是由市场和客户确定的。氢燃料电池车和纯电动汽车都是零排放，但仅仅有车的功能还不够，还需要社会基础设施建设，否则即使有这样的车，也不能发挥作用。

中国已经明确了这方面的方针政策，无论是对相关基础设施的投资，还是建设方面，都领先于世界。因此我认为，仅仅靠汽车公司不能完成这个工作。而在全球范围内率先普及电动车或者氢燃料车，应该是中国做得最快。

提供一个准确的销量数字，截至今年3月底，我们在全球销售Mirai氢燃料电池车8319辆。刚才大家看到的SORA大巴，我们在Mirai氢燃料电池车上搭载氢燃料动力单元，大巴只要搭载这样两个单元就可以驱动。还有视频里出现的氢燃料重型卡车，其实也只是搭载了两个Mirai轿车使用的氢燃料动力电池单元。

通过我的介绍，你们应该了解到，只要把Mirai这款氢燃料电池车所搭载的动力单元加上两个或者三个就可以实现。在上海车展上，我们副社长已经做过发布，将把这个动力单元搭载到考斯特这样的中型巴士上，到奥运会时大家应该能看到。

我们的愿望就是，在全球范围内有更多氢燃料电池车搭载Mirai这样的氢燃料电池。

未来是否会有研发氢燃料跑车计划？

无论是电动车，还是其他汽车，驾乘乐趣非常重要。只有通过驾乘，才能利用自己的五官感受愉悦。所以我认为，汽车绝不仅仅是出行移动的工具。将来即使出现自动驾驶，出现电动汽车，乃至氢燃料汽车，驾乘的愉悦仍然非常重要，我对此非常肯定。

目前中国是最大新能源汽车市场，去年新能源汽车销量超过100万辆，其中电动汽车占绝大部分，当然这也得益于中国的行业政策。丰田作为氢能源和燃料电池汽车的先驱，您对中国电动汽车市场发展有什么建议？丰田在中国未来三五年战略规划又如何？

正如我在演讲中所说，丰田汽车覆盖了HEV、PHEV、FCV和EV等全系列产品，顾客或者市场会说出哪种最适合他们。消费者到底会选择哪种（产品）？目前还不清楚，三五年后会怎样，我也不清楚，我现在也不生活在那个时候。现在新能源汽车的发展和机遇非常好，尤其是中国市场，我们会紧跟中国市场的发展脚步。

丰田提出要做移动供应商，这个战略打算什么时候赢利？以何种方法赢利？

在做具体规划。要真正从中获得利润，估计要花一定时间，但如果看不到赢利前景就不去做，可能就太晚了。非常幸运的是，丰田有80年的历史，现在我们做的这些业务是赢利的。

我认为，用过去所积累或者现在获得的利润进行投资，先覆盖目前所发生的新业务的亏损，这是应该的。但也不能总亏，我们需要在某些时候实现赢利，否则就不能继续推进技术发展。

企业需要这样一个良性循环：首先用过去或者现在获得的利润，来弥补新业务的亏损。但在这之后，这项新业务应该自我实现赢利，并且不断获得利润，来进行新技术创新的投资，满足客户需求，同时扩大投资的赢利。

我们知道，丰田佐吉先生在织布机方面做出了卓越贡献。是什么原因促使丰田后来的大转型，从织布机行业转到汽车行业？

需要说明的是，丰田佐吉先生只是小学毕业。他在自己的小村庄里，晚上靠自学学习相关知识。在学习过程中，他了解到有两事情非常重要。第一，要做对世界有用的事情。但对他来说，不知道什么事情对社会最有用。同时，他的母亲一直到晚上都在非常辛苦地劳作。她是为改善全家人的生活，直到深夜仍然用手动织布机织布。

年少的佐吉就想到，对妈妈来说，能够减轻她劳动的工作应该对社会有益。所以当时就下定决心，要让妈妈的工作变得更轻松而研发自动织布机。这个发明不断地改进，终于有一天，英国一家公司购买了他的发明。

因为把专利卖给对方得到一笔钱，他把这笔钱交给儿子，也就是我的祖父丰田喜一朗先生。他说，我通过发明自动织布机对国家做出了贡献，你用这笔钱去做其他事情，同样为国家做出贡献。所以，并不是丰田佐吉先生去做了汽车业务，而是他的儿子丰田喜一朗先生用这笔钱启动了汽车业务。

中国改革开放时，丰田本来应该成为与中国合作的第一家公司，但却被大众抢先。在新一轮开放浪潮下，丰田在中国的战略布局是什么？

你说的过去的事情可能确实是事实。我本人实际上是丰田汽车中国第一任本部长，公司的经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公司负责人确定的优先顺序。听了我刚才一番话，你应该知道，我们会把钱投向有未来的地方。

在中国销售的阿尔法系列，您对它高额的加价怎么考虑？

这个问题，那边有一位丰田的经销商。

经销商：刚才社长先生对丰田未来策略用了非常接地气的话，就是所有产品的价值是由市场来决定，客户来决定。

丰田章男：我们没有加任何价提供给经销商，回头告诉你的家人直接找黄总（经销商）。

丰田有考虑过将K-car系列引进中国吗？

关于日本微型车的问题，我一直在说道路造就车，现在我们生产的产品中，不在国外销售，只在日本销售的就是K-car系列。

有两个原因。一是，日本道路中有85%的道路必须是这样的轻型车才能交汇，否则就过不去，85%的道路都必须是这种微型尺寸车才能行驶，这是日本特有的状态。

二是，在日本，如果离开大城市到小地方农村去，没有公共交通工具。这个（微型）车物美价廉，适应日本狭窄的国土面积和道路，这是日本特有的情况，道路造就了日系车。

我们在中国推出车型时，必须跟经销商还有合作伙伴一起思考，最适合中国道路特点的车型是什么，然后提供这样的车型给中国客户。

丰田与Uber以及其他软件公司都有合作，在汽车变革大趋势下，丰田如何制订关于未来的合作计划？

丰田正在从一家汽车制造企业转型为出行服务公司。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此之前，汽车厂家生产出汽车，然后让客户去购买，并且市场持续扩大。购车后，你要享受服务保险，包括将来二手车相关处理和换购等。正因为形成了一个价值链，汽车行业才能够赢得迄今的发展。

我刚才提到汽车新四化，包括网联、自动驾驶、分享与服务，再加上电动化，出行及服务，由于这种全新商业模式的出现，有可能会对现有汽车行业架构带来颠覆性影响。

对汽车厂家来说，面临着摆脱过去的业务模式，搭建全新业务模式的课题。但仅仅靠丰田的努力，包括技术创新，付出更多努力，让顾客喜欢，不能赶上技术创新的势头。而且我认为，如果丰田不能成为一家让其他不同行业的企业竞相选择的企业的话，丰田就不能跻身将要形成新业务模式的这个集群。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成为一家相关企业竞相选择并抛绣球的企业？

对丰田来说，优势是通过80年的努力打造了自己的品牌，并且在制造实物的现实世界里有着强大优势。实际这也意味着，我们在现实世界中吃了很多苦头，栽了很多筋斗。所以在这里，我对中国这样一个正在创新全新汽车社会，正在走向汽车产业转型的国家有着很大的期待。

也就是说，中国能够把过去我们曾经经历过的汽车行业带来的各种各样的负面影响，包括空气污染、安全事故、拥堵等问题降到最低。我们的愿景是让未来成为一个环境友好安全，充满驾乘乐趣，汽车能为人们所喜爱发挥作用的社会，希望这方面的汽车优势发挥到极点。

我们希望形成这样一个市场，能和更多的合伙伙伴，包括在座年轻人有合作机会，也希望丰田能够被各位所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