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汽车

文 | Karakush

老马这些天又骚了。

本周一，他违反了加州阿拉米达县（下简称“阿县”）的公共卫生规定，重开了特斯拉在县内的弗里蒙特工厂，自主开始复工。

我们普通人顶风作案都是质朴且低调的。老马再次用实力证明自己绝不是普通人。

他在当天发推公告，对违规行为供认不讳，并表示要抓就抓我。

这种觉悟并不夸张。

当天阿县公共卫生部门给出定性，特斯拉超出了被允许的运营限度——这意味着老马面临潜在的轻罪指控，可能的后果是被判处90天监禁，或每天罚款1000美元。

这不是老马首次表达对地方卫生令的反叛。我们在3月曾写过，复盘了老马为了可以多工作一天如何通过扯皮和地方斡旋，最终旋失败，而从3月24日开始不得不停产。（里面大概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建议读一读。）那也已经是晚于阿县颁布公共卫生令的3月16日。

当时的舆论同仇敌忾地鞭挞了老马这种不配合的态度。大疫当前还不懂事儿，特别不正确。

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比如，旧金山广播电台立即采访了弗里蒙特警察局，也就是如果要抓人，会去实施抓人的执法机构。他们表示没有意图逮捕老马。看上去好像就没有那么严重。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周二，川普发推公开支持老马的野生复工决定：“加州应该让特斯拉和@马斯克开厂复工，立刻马上。这是可以既快又安全地做到的！”

尽管我们早已习惯了川老师经常在各种边界反复横跳，但是此举构成的“官方认证违规”，在一个特别讲规则的法治国家，还是有些魔幻的。其所产生的力场，还带动了现实的走向。

到了周三，《路透社》报道，阿县官员表示和特斯拉达成协议，允许其最早于下周一恢复生产，并同意其采取一定的措施“为下周可能的复产做准备”。

措辞暧昧得一塌糊涂，倒也是给违规提供了补丁。对此特斯拉没有对外发表回应。但是就在阿县声明的几乎同一时间，马斯克又推特了一条意味深长的哲学思考：“生活得活。”

阴阳怪气满级了。

就像你这憨憨和女朋友吵翻，你说了一通小屁话，单方面认为自己胜利了，结果人家在朋友圈发布动态：人类的本质是孤独。你得明白，你的小屁话只是一种形式主义的尊严，女朋友还是想怎样就怎样的。

一个道理。现在几乎没有什么能再阻止老马和特斯拉从本周就开始疯狂运转了。不少外媒拍到，工厂的停车场一改过去几周的虚脱样，变得充实起来。

推特之外，老马给员工们特拍了一封内部信，感谢回来努力上班的同志：特斯拉的成功有你们一份；工厂恢复活力真是太炫酷了，是你们让这么炫酷的事情成真的。

重要的是，他顺便一个反手输出一波价值观，比感谢本身还长：诚实的工作一天，或是制造出产品，或是为他人服务，都是极其光荣的。比起一些成天不干正经活的有钱人或名人，我更加尊敬那些以好好工作为荣的人，无论他从事什么职业。

身为一个成熟的工具人，我敏锐地察觉出了其中熟悉的配方，是老板特有的话疗套路。

而在温情和激情的背后，隐藏着一番权力的诱惑。据《卫报》爆料，有匿名员工表示，直到县卫生官解除避难法令，复工是不可能复工的，但是特斯拉正在采用恐吓威胁的战术，对拒绝复工的员工，他们的疫情失业补贴将可能被取消。

《卫报》掌握的另一封内部邮件显示：“如果来上班令你感到不适，你可以呆在家里休无薪休假。但选择不上班可能会取消或减少你的失业补助资格，具体取决于你所在州的失业机构。”

关于失业补助的背景，你可能还记得。3月底川老师曾签署了一项“2万亿美元经济刺激法案”，其中规定，每个失业人员在原先领取州级失业补助的基础上，每周还能额外获得600美元的失业补助。而“无薪休假”人员也是可以领这笔钱的。

你用汇率掐指一算，妈呀，人家躺着比你做狗挣得还多。实际上这波一刀切的粗暴撒币，在美国国内也是被吐槽得不行。投行咨询公司Evercore旗下研究公司4月23日数据显示，目前全美有36个州（70%），加起来的失业补助金甚至要高于居民正常的平均收入。

虽然加州是属于30%的少数派，但你是不是也感觉坚持在家的工人都和我们的瑞幸咖啡一样，是要薅资本主义的羊毛？不过有工人表示，钱不是问题，因为很多人并没有去申领。

实际上申领了也高概率拿不到，因为加州的处理速度慢出了全国均线，到4月底只处理了3月申请的13%。

而这一点也从侧面反映出，一定有不少人，并不是迫于特斯拉的“恐吓威胁”，而是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出来复工的。不是所有人都有充足的资金储备，在停工超过一个月之后，只有工作才能提供维持生活的现金流。

事实上，此前在不少州已经爆发了各种要求复工的抗议活动，涉及各行各业。

加州在州的层面已经解禁了，但把具体的决定权下放到各地方，让他们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来制定细则。阿县约有1961例新冠感染病例，死亡70人。上周他们要求所有厂商，包括特斯拉，至少再延迟一个星期开工，再观察一下感染和入院数据。

这让老马急跳脚，说这是压垮他的最后的稻草。整个周末，他一边起诉县政府（对，他觉得瞎定政策而起诉了）；一边在推特上展开推特魔法，扬言要把特斯拉总部和未来项目立即移到德州或内华达州。即便复工了，也要看看以后的待遇。并且威胁说，特斯拉可是留在加州的最后一家车企咯。

引得其他州非常来劲，互动得眉来眼去。比如科罗拉多州州长就强势自荐：

老马也不是乱耍流氓。在3月勉强同意停工的当口，初步的解禁日是4月7日，而目前县内就地避难令则是要实施到月底。但是县政府其实允许一部分制造业下周开工，和底特律方面（美国三大）的复工时间保持一致。

他们并不理解，都是造车，老马为什么不肯再等等。有官员表示，不是刚生了娃么，为啥不多抱抱孩子？

如果不是川老师，特斯拉恐怕更师出无名。虽然即便如此，可以想见的是，他们一定仍旧会硬着头皮上。

川老师也是无比渴望复工复产重振经济。但由于川老师素来的口碑，他的背书似乎并不咋地。得到川老师的支持后，马斯克表示了朴素的感谢，结果就有网友公开嫌弃：

你都同意川老师了，让子弹飞一会儿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资本和政治共谋，对人民进行血酬剥削的故事。

我们可以看看其他方面对此事的评价。

比如《华尔街日报》就刊登了专栏文章Elon Musk Is Our New ACLU，标题党一些翻译，就是“马斯克是我们新的民权斗士”。

ACLU是美国公民自由联盟。在疫情初始阶段，就在首页挂出行动纲领，“ACLU将密切注视，以确保政府回应在科学上是合理的，并且不会侵犯公民自由超出绝对必要的程度。”

文章不仅肯定了老马是一名非常称职的CEO，保护了公司的经营权和生存权，免受他认为非法或不合理禁令的限制，还认为他代行了ACLU的一些职责。

“他不仅是唯一一位经营者，更是唯一一家经营上市公司的经营者，决定抵制这种对美国公民最基本权利的侵犯，从而捍卫自己的生计：离开家门，从事贸易，工作并获得报酬。”

熟悉美国媒体的人恐怕并不会就此买账，因为《华尔街日报》是一家右翼背景的媒体。就像我不会举例财政部长史蒂文·姆努钦也支持马斯克。姆努钦是川老师内阁核心人员，是川老师上台时的募资大鳄。

但是如果我们看看左翼媒体，比如《纽约时报》的报道——绝对不会把和川老师手拉手的老马捧到那么牛逼的高度，不过即便是指责，也是对其急吼拉吼的态度进行挑剔。基本观点上并不反对积极复工以复兴经济的主旨。

在其他报道中还提到：历史上的大流行病并不是随着病毒的消亡而结束，在1918年、1957年和1968年，毒株压力仍然存在。是当人们决定接受并适应这种病毒的存在时，它们才结束的。

这就特别有意思。老马这一手，搁在别的文明里，很可能就是“里外不是人”——上对不起组织，下对不起人民；但在美国，却有些左右两开花的内涵。

我们绝对不企图妄自议政，更不评判任何是非优劣，只是尝试去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群人，罔顾最大化的效率，作业摆着都不会抄，宁可做一盘散沙内部消耗，甚至看上去都是极度利己主义者，对公共卫生一点不上头，这怎么能玩得转呢。

但原因或许就在于，他们相信，“每一个人……既不打算促进公共的利益，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何种程度上促进那种利益……他所盘算的也只是他自己的利益。在这种场合下，像在其他许多场合一样，他受着一只看不见的手的引导，去尽力达到一个并非他本意想要达到的目的。

也并不因为不是出于本意，就对社会有害。他追求自己的利益，往往使他能比在真正出于本意的情况下更有效地促进社会的利益。”

这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利己主义者的辩解，充满了玄学意味。但这也是亚当·斯密对于市场经济中人们如何互相影响的描述。他的见解仍然是现代经济的核心。

1776年，亚当·斯密出版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巧合的是，就在同一年，美国革命者签署了《独立宣言》。曼昆在他的《经济学原理》中，把这个巧合的内核联系在了一起，“这两部文献都有一个在当时很流行的观点——让人们各行其事，而不要让政府沉重的手来指导他们的行为，结果往往会最好。”

虽然后来很多案例可以说明，各行其事，是一种需要限制的自由。但是并不影响这种政治哲学的合理性。它为日后的市场经济，为更一般意义上的自由社会，为商业规则，提供了理论依据。

这是美国的基石。

理解这个基石，才更能理解这个社会的信仰：金钱永不眠。它不是资产阶级充满血腥与铜臭的特权，而是每一个人付出劳动和时间从而获得自己的福祉，在个人可以实现各自目的之上，总体福利能够通过自我调节得到促进。

我们且就理解成一种形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