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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工考究的毛呢大衣草草搭在椅背上，办公桌上，一台Macbook Pro展开着，正处于待机状态。在台灯打开的相邻工位上，液晶屏代表省电模式的绿色指示灯正不断闪烁。在键盘左手边，搁着一个拧开的保温杯，杯口隐约还冒着热气……

如果你去朋友的公司里寻人，在办公室里目睹这样一幅光景，想必任谁都会觉得，桌子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了吧？也许是去洗手间，或者是去楼下取外卖什么的，反正一定没走。

然而在原地傻等十分钟以后，越来越强的诡异感使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完全弄错了。

奇怪的感觉来自几个方面。

临近19点，整层楼的人越来越少。但与其他企业下班时分，一副有说有笑场面大相径庭的是，这里的员工在下班时，实在太过“安静”了。走廊里，只见绰绰人影向着电梯厅而去，但却未闻交谈声。甚至连脚步声，似乎都被刻意压低过。

再细看这间可以容纳四五十人的大办公室，竟然有近三分之一的工位，散发着上述那种“人没走”的气氛。然而在我滑手机干等的整个十分钟内，却未见有一人回来。

若非办公室的一隅，有位甚至懒得抬头瞅一眼的小哥，至始至终都在大嚼面前那份盒饭，我几乎都有了一种误闯幽灵船的感觉。

所有人其实都走了，只是还要装出了一副仍然在单位的样子……

内卷警告！

“你的工作量饱和吗？”“你对公司有没有感恩？”

自从我国经济迈入新常态时期，上面这两句“灵魂拷问”，正逐渐成为了许多企业的HR、主管上级找员工谈话时的招牌性句式。当然，除此之外，配套的必然还有各式各样的“画饼”。

当规模经济逐渐走到了尽头，其最大的表现特征，便是钱似乎不那么好赚了。一反几年前，“互联网大厂”和科技公司先后崛起乘风破浪的景象，残酷的同行业竞争开始了。一个又一个曾经的蓝海，正演变成红海。

随之而来的，是企业主与投资人与日俱增的焦虑感：财报上利润增长率的焦虑感、能否从亏损转为盈利的焦虑感，甚至是企业能否继续生存的焦虑感。

而这股焦虑感也从企业的高管，向着中层和基层员工层层传递。

本文最初这段仿佛三流恐怖小说里的情节，正是笔者在2018年末的亲历。

“XXX，我刚来你公司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呢？！”

彼时，在几乎是用“逃”的速度冲出那栋写字楼后，笔者憋着一股不小的怒气，拨通了友人的电话。

一个小时后，我在其家住小区外的烧烤摊上，与他碰了头。你有故事我有酒，然后就被灌了一耳朵的牢骚、苦衷以及焦虑感……

18年末喝酒撸串那次，似乎是这位朋友入职新单位数月来最放松的一刻。只是可怜我成了他的“情绪垃圾桶”

那是一家自媒体平台型企业，在行业内某巨头阴影下创立，并试图开拓自己的一席之地。

但成立两年来，路子试过不少，活动搞了大把，投资人的钱砸进去数以亿计，然而无论日活还是流量，都只是继续维持“缓慢增长”。

忧虑于企业的前途，甚至是投资人是否愿意继续往里填，老板有一段时间可谓是心力交瘁。接连不断的高层会议，一次又一次地问题评估，于是，老板带动全体高管一起焦虑了。

管理层焦虑的最主要特征，是狂抓考勤。

什么迟到、早退、有没有打卡等等。员工仿佛一夕间，不再享受创业公司的那种宽松氛围。企业管理模式也被要求迅速、严格地落实“制度化”。

此外，HR和部门负责人，也正式开启与新老员工的“沟通模式”。

当然，沟通的主题，所有人都猜得到：囊括了“奋斗”“感恩”“责任感”等一系列关键词，以及绝对不会漏过的“工作量是否饱和”。

其实HR和你的主管领导，本质上同为“打工人”。真是“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

但我们都知道的是，并非所有岗位都可以用工作量是否“饱和”来考核的。比如说PR——试问，如果没有突发的危机公关或者正在进行的活动，如何定义一位负责PR是否“工作量饱和”呢，难道给相关岗位定下硬性的月企业新闻稿撰写量KPI么？

至于那些还可以硬留在单位里，表现出自愿加班态度的员工，例如前端开发的码农小哥们，如果其选择主动加班，大多也只是将原本8小时内应该完成的工作尽量拉长去干。甚至是下班后继续在岗看电影，一直硬耗到20点甚至21点以后，再打卡走人。

无论是到点后“蹑手蹑脚”下班、在工位上的种种“故布疑阵”，或者没事找事留在单位看片，其本质上都是安抚焦躁的管理层。说穿了，就是做个样子哄人而已。

套用近两年来的网络流行语——这家企业“内卷”非常严重。

所谓的“内卷”，是人们从历史研究中借鉴来的一次词汇。通俗说来，就是指一种社会/文化模式进入某一个阶段，达到某种形态后，开始停滞不前。由于无法转化为更高阶的形态，以至于只能在低水平状态下，周而复始地循环往复，无论这种循环往复是否有意义。

然而，现实里“内卷”的，绝不止这一家而已。

996警告！

既然都说到“内卷”了，那么“996”是个躲不开的话题。

例如上面那家企业，如果管理层继续找茬给全体员工堆焦虑感，最后大家把周六上班变成一种约定俗成，并坚持每周六去单位“看片”的话，那么也算是“996”了！

然而，这是一种“虚假的996”，本没有那么多事要干，全因老板的焦虑感而拉上了全公司垫背。除了无聊透顶之外，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那么，有没有“真实的996”呢，真的满负荷工作？

有的，而且并不少。

在这里，就套用另一位朋友曾经的真实工作状态，来做一个简单的说明。基于许多不必特别说明原因，这里同样隐去了其一切的身份、工作和单位信息。

朋友曾经效力的公司，离他家大约11公里。虽然不近，但有一趟地铁几乎直达。不但免去了每日和早高峰车流的搏斗，还可以足睡到7点30才起床。

08:45，提前一刻钟赶到写字楼。进电梯前，先在底楼的咖啡店里买份早餐。

08:55，坐电梯抵达公司，打卡后进办公室。

09:00，打开电脑收工作邮件的同时，看到team leader在Skype高喊日例会，接下来就是塞满一耳朵的指责：XXX的debug又delay了，什么时候能搞妥，等等这些诸如此类，以及他本人最近学到的新玩意儿，比如Agile Management什么的分享和吹嘘。

09:30，头昏脑胀回到工位，啜着已经变冷了的咖啡，才啃上几口羊角面包，公司副总突然越级打来电话（扁平化管理警告！）：客户的测试没有通过，而且要求又加码了，所以作为该项目的主力，必须在今天上午提交分析报告，弄明白问题在哪，然后给客户一个交代！

11:55，经过连续紧张的工作，你用不到两个半小时，完成了故障分析并且顺利地找到的问题所在。最终发现，原来的方案是绝对走不通的，所以必须进行变更。

因为很快搞清楚了问题，所以非常的兴奋，以空前的效率赶在午休前写好了报告，并提交给了副总。

此时，咖啡早已喝完，看着那个丢在一边才啃过几口的羊角，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去CBD一角新开那家烧腊店吃份大餐？

12:05，中午的电梯特别难等。但刚来到楼下，副总又打来了电话：

XXX，你怎么这么“实诚”，把一切直接说明给客户？！知不知道这样责任就在我们了，客户完全有权索赔啊！然后来了句“你现在在干嘛？”

现在还能干嘛？但是还是二话不说，按下了“上”的按钮。

15:00，奋战约3小时，充分运用从十年职场生涯中学会的各种甩锅技巧，将问题描述的无论怎么看都和客户有直接关系后，报告终于是改完了！

15:20，就在你刚啃完从一楼咖啡店里买回来权且作为午餐的三明治时，副总从Skype上发来消息：报告通过了，但是客户很不满意，需要你和他们开个视频会议解释下。

16:30，终于哄完了客户。

其实对方那R和L不分而且怪腔怪调的英语，基本就没听懂。双方全程几乎都是在做无效交流。但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沟通”，客户方面的不满似乎有所发泄，大手一挥表示今天就到此为止。

19:30，根据今天的状况，你做完ECR（Engineering Change Request，工程变更申请），并做好了对比用PPT——即便客户派代表来查问，也可以直接拿出PPT开个说明会，把事情彻底hold住了！

唉？是不是有点奇怪，这分明没有到21点啊！

但是，注意到了不断闪烁的Skype了没？看到了工作邮箱里新发来的那堆邮件了吗？而且有没有发现，今天其实一天都在处理因为扁平化管理由副总直接插进来的工作呀……

自己所属team的工作呢？现在总算可以开始做了！

忙到最后，基本都在每天的21点左右——朋友表示，此时无论事情是否做完，他通常会直接选择合上自己的笔记本。毕竟，工作是真做不完，但是人的精神状态，已经无力再战。

996的一大“优点”在于，能令你时常有“包下”整趟地铁列车的错觉——这可是千万元级的豪车！

收拾东西回家吧，其他的明天继续。

35岁“优化”警告！

同样紧张而且疲惫的日子熬过了一天又一天，忙着永远忙不完的事。然而也有不少人，终究是逐渐习惯并且适应了。

这些真正的职场精英，思维缜密、行动能力超强，可以随时随地用最优策略解决各种问题。更重要的是，这些精英们似乎大脑自带备忘录，从不会忘记上级在多久前布置的任务。而且月工作时间往往超过300小时，甚至能够在度蜜月期间随时处理各种突发紧急任务。

这批人，通过累月地苦干，积累起足够的资历。数年甚至十数年来一次又一次的涨薪，使他们的收入变得非常可观。必须得说，即便是靠着日复一日超额的付出才换来的丰厚报酬，他们对于企业也大多是“感恩”的。

毕竟，某位“总统”也说过：能做到“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气，很多人甚至想要“996”都没有机会。

好车有了，首付凑齐了，房子也供上了。女朋友也终于“变成”了老婆（必须得说，能够坚持职场996最后还能娶到老婆，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但终于，这一天来了。

这可能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日，然后你看到新来的美女HR，以极其标准的职场笑容，直奔你的工位而来。

最初，你可能感到心中一喜。

毕竟钉死在这个单位、这个岗位上那么多年，熬走了一拨又一拨新人、老人，这回该是轮到自己升个职，进入中层管理岗位吧？

那么随之而来的加薪，这次能提多少，是15个点还是30个点？

然而笑意盈盈的美女HR，递来的却是一张转岗通知单。同时，她还用那温柔而且礼貌的语调，告诉你公司管理层赐予了你自由选择的权利：接受调（降）岗（薪） or 接受遣散（拿笔钱滚），请二选一。

不不不！这事真不怪HR，同是打工人罢了

Why？！就在心中如此高呼的时候，只见美女HR朱唇轻启，让你死了个明白：公司决定“优化”年满35岁周岁的“老”员工。

旧的企业用工模式认为，资深员工是企业最珍贵的资产。

这些人，工作能力经过了充分锻炼，能在各自的业务领域独当一面。但更重要的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如一日服务于一家企业，使的这些老员工们和企业形成了趋向一致的荣辱观与“同进同退”的心态。正所谓——We are a family！

来自family的蔑视！

然而，在内卷的时代，996横行的当下，这种逻辑被彻底颠覆了。显然，“Family”不属于财报的一部分，而资深员工较高的用人成本支出（甚至可能还有股权配置）是显而易见的。

更重要的是，随着资历的增长以及年龄的增加，“老人”们无论在生理还是心理上，都不再有“闯劲”（忽悠不动）了。

所以，全都换成年轻人吧！还美其名曰“团队年轻化”——这是可以写进自己PPT里大吹特吹的哦。

至于工作能力问题……

没关系，大不了2个岗位安排3个甚至4个人去做，反正薪酬开支人均只有资深人员的四成甚至更少。甚至也可以完全不增加岗位人员配置，毕竟从2013年的700万到2022年预计的930万，应届毕业生有的是，换就是了。

带薪拉屎警告！

年轻人，好哄、听话更肯干。无论是监控其如厕时间，还是要求他/她月工时300+，这些心怀梦想的年轻人基本都不会有大的反弹，而且多半心怀梦想——“67.65%大学生评估自己毕业10年内会年入百万”！

听闻小年轻“10年内会年入百万”雄心后，资深职场人内心OS

至于那些被优化的“老人”呢？可以开顺风车啊！请相信我，这真不是段子。

今年4月，因公赴京参加活动时，对接的公关专门安排了礼橙专车来接送。

走出首都机场航站楼，一位外貌干练的中年司机已经在此等候。根据他本人的说法，“算好了时间，早到了5分钟。”

在近一个小时的旅途中，笔者和他交流了许多。他告诉我，直到去年底以前，他都还是国内某IT巨头旗下PC业务集团的一位基层管理人员。

“就在官微发布了那篇《不是每家公司都拒绝35岁以上的员工》之后不久，轮到我了。”

相当一段时间以来，许多国人因为最近30年经济建设成就，而自豪地将我们的国家比作“发达国家粉碎机”。

这个“粉碎机”何解？

即任何一种原本在欧美市场内属于高端的技术产品，一旦有中国企业实现了技术突破并完成了自主开发，即立刻变成“白菜”。最典型的案例有二：曾被欧洲企业独占的超级盾构装置，以及上世纪80年代曾风靡世界的日本白色家电。

唔……这个品牌现在属于美的

在这里，我们不谈利润率的问题，也不在这些问题上强扯必然爆发争议的“内卷”话题，而是客观地认同中国企业的这些“白菜化”努力，确实令我们的社会、乃至于世界上那些生活在不那么发达国家里的人民，从中受益良多。

然而我们更应该看到的是，这个令许多人飘飘然的“30年成就”背后，是上两代人以及众多80后和少数90后，持续奉献不断投入的结果。

想必有些人还记得，大约十三、四年前，某国内顶流科技企业发生过的，工程师、程序员连续自杀事件。中国初代码农们中的精英们，曾经无怨无悔地为这家企业——或者说是中国人的伟大理想，奉献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直至少数人身心均无法承受其负荷。

成规模的手工作坊，对于单干的工匠而言，算得上“粉碎机”；蒸汽机时代的规模化生产，对于成规模的手工作坊来说，也是“粉碎机”；电气化时代的自动化流水线，比之蒸汽工厂更堪称“粉碎机”。

那么，你都“工业4.0”了，我却整了数以万计的奴工，搞了个超级血汗手工作坊——用工成本近似于零、劳动保障更是不存在的，然后和你大打价格战。最后居然还把你给打败了……

《宪法》第一条如此写道：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请问，最后这种“粉碎机”的受益者，又是谁？

虽说他们多没什么穿衣品味，但不要忘记了，是这群人推动了中国科技企业和互联网大厂的崛起。到底谁是谁的“福报”？

吃糠咽菜不可怕，我们的父辈和祖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毕竟，他们是满怀着对于新世界和新生活的希望在努力奋斗着。而72年前新生的那个国家，以及42年前的变革，也并未辜负他们的奋斗和努力。

然而，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