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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在我驾车经历中，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居然是在47岁时拥有了一张由中国汽车联合会颁发的赛车驾照。】

撰文|陈歆耕、编辑|钱 蕾

四

在我驾车经历中，又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是，居然在47岁时拥有了一张由中国汽车联合会颁发的赛车驾照。

2003年10月长假期间，我报名参加由“中汽联”主办，上海333赛车俱乐部承办的赛车培训班。培训时间虽然仅仅三天，培训费却高达5000元。太太听说我要去参加赛车培训，柳眉倒竖，臭骂了一句:“老家伙疯了，这把年纪还玩这个?”以当时的年龄去学开赛车，年龄确实太大了。世界F1赛车名将大舒马赫和小舒马赫，都是在22岁就已经驰骋赛车场，成为声名显赫的车手了。培养一个成熟的F1车手，正常时间需要10年。我去学习的当然不是最高等级的F1赛车，而是普通的轿车赛。

在我驾车经历中，又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是，居然在47岁时拥有了一张由中国汽车联合会颁发的赛车驾照。

参加培训班的学员来自全国各地，他们都是自费坐飞机火车赶来的。属于喜欢玩车的年轻一族。我是这个培训班最老的学员。跟他们比，我感到玩这个根本不是我这个年龄可以干的事。我学赛车，其实有个职业需要的特殊原因。2000年10月，我从原来工作的北京媒体，转行到上海报业集团，先是担任一家汽车专业媒体的主编。虽然会开车，但要用汽车媒体主编的标准来要求，我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几乎就是一片空白，简单到我连各种汽车品牌的那个带有LOGO性质的车标，也分辨不清。更不用说汽车发展的历史和世界各大车系的品牌和背景。于是恶补这方面的知识，办公桌上堆满了几十种汽车杂志和介绍汽车品牌知识的书籍。之所以自费学赛车，也是为了填充这方面的知识，体验一把驾驶赛车的感觉。并不在意能否通过考核，顺利拿到赛车驾照。更无野心，到赛车场去一展雄风。扔一笔培训费，为的就是体验一下赛车是怎么玩的!

进入天马山赛车场后我才明白，抱着所谓“学习”与增长知识的意图参加赛车，本身就与赛车运动的内涵不甚吻合。因此，调整心态就成了我需要解决的第一个课题。随着汽车进入家庭，汽车文化也必然会逐步兴盛起来。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汽车追求驾驶乐趣。而在正常行驶的道路上，为了自己和他人的安全，必须严格遵守交通规则，不容许随意地“飙车”。如果你想享受驾驶乐趣或显示你的超人车技，那就到赛场上去一决雌雄吧。于是，汽车运动就成了汽车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

溢着自信与自豪，俨然已经是准车手了。

中国汽车运动联合会培训部部长钟天琦对学员们说“:开赛车是一项娱乐和体育活动，如果你抱着一种玩的心态来开赛车，你就会感到轻松，也更容易掌握赛车的技巧。”

他这么一说，我看到学员们的脸上顿时都露出孩童般的快乐表情。

甩掉“学习”的包袱，一想到在未来三天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回赛车，原先有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那时米卢正在中国倡导“快乐足球”，而很多人有所不知:赛车更快乐更刺激更爽啊!三位教官:王少峰、王睿、黎军一，都是上海大众333车队的冠军车手，也是当年国内最具实力的车手。另外还有一位中汽联培训部的部长在现场指导。

穿上彩色训练服的学员们猛一看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脸上洋溢着自信与自豪，俨然已经是准车手了。他们身在教室，眼神却不断瞟向窗外的赛道和黄色的赛车，恨不得立刻跃马扬鞭，到赛场上去纵横驰骋。

“你们过去开过赛车、玩过赛车吗?”

“没有!”都是白纸一张。那就从ABC开始学起。先上理论课，了解机械原理，掌握比赛规则。首先要懂得普通的民用汽车是不能直接用来做赛车的。普通民用汽车只有经过专业改装才能用于比赛。普通汽车强调舒适性;而赛车则把安全性、操控性放在第一位，为了安全不得不牺牲舒适性。比如，用来比赛的汽车必须加焊防翻滚的撑架，座椅、离合、制动、油门踏板等也都要重新改装。一辆普桑改装成赛车拿到国外请专家改大约需要100万元。而333车队自己改装则需八九万元。大家听了直咋舌“:玩不起，玩不起......”

作为一名车手，进入赛场前必须懂得各种旗语，并按旗语的要求操作。裁判摇黄旗，则显示前方有事故或者危险，禁止超车。还有黑旗、蓝旗、绿旗、黑白格旗等，都有不同的含义。

下午便进入实际操控训练。练习的第一个项目是如何系安全带。六点式安全带把车手整个牢牢地捆绑在座椅上，这样即使赛车出现意外撞击、翻滚时，人也不会脱离座椅。

“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了。”学员们早已急不可耐。好戏终于开场。教练先坐在副驾驶位置，看学员按平时驾驶习惯操作。每人在赛道上开三圈。这当然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因为来参加培训的都是自我感觉车技娴熟的高手。其中一位有22年驾龄，单就驾龄而论，该让他来当教练了。坐在我边上的是王少峰。教练什么也不说，只是看我们开。从赛车上走下来，个个都有几分自鸣得意。呵，开赛车有什么难?大伙儿还不都是把赛车开得“呼呼”生风。离合、制动、油门、方向盘，这些谁不会用?接下来一轮是学员与教练掉个个儿，学员看教练如何操作。系紧安全带，启动，在一阵引擎轰鸣声中，赛车弹丸般射出了起点。随后，我始终被一股疯狂的速度感包裹着，汽车瞬间加速，又瞬间减速，过弯时车身剧烈侧倾，轮胎与柏油路面摩擦发出尖利的叫声。我的身体重心不停被前后左右揪着。这时我体会到了六点式安全带的重要性了，如果没有安全带，以如此快的速度过弯，人早被甩到赛道上去了。

我看到时速表指针，在短短只有2.063公里、却有8个左弯6个右弯的赛道上，王少峰能在直道上把车开到140迈以上。只见在赛车过弯前，王少峰双脚和双手在一刹那同时而又连续完成了一连串动作，“啪—啪—啪—”，让人眼花缭乱而又富有节奏感。高速疾驰的汽车骤然变慢，又“呜—呜—”呼啸着冲出弯道......后来我知道，这闪电般的一连串动作是赛车的一个重要操作方法，叫“跟趾动作”。要求在同一瞬间完成踩离合、减挡、制动和打方向的操作。其目的是既使汽车在高速行驶时以最短的时间减速，同时又继续保持发动机的最大输出功率，使得汽车在出弯加速时比别人抢占先机。我们平常说的“弯道超车”，此之谓也!但很多人其实不明白“弯道超车”究竟如何“超”?

王少峰炉火纯青的跟趾动作，让我叹为观止，其惊险与美感的有机融合让我想到冰上芭蕾、平衡木上的体操和京剧演出中的“变脸”......这一动作，使我对赛车的认识，从娱乐、体育运动而上升到一门艺术。我不知道，如果我苦练三年能否达到这个水准?高速疾驶而又连续过弯的赛车让我在享受到速度带来的刺激的同时，又让我的胸腔里感到不适，那是一种内脏被剧烈摇撼、揪扯所产生的不适。

下车时，我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嘴巴里反复不停地讷讷自语:“不是一回事，不是一回事......”我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学员个个表情都变得格外严肃，原先的良好感觉全无。

学员们几乎都意识到:自己原先的那两板斧，在赛场上压根儿不管用。如果以为能在高速公路上把车“飚”到140码、150码就会开赛车，那就大错特错了。

有22年驾龄的张稼强先生曾在浙江省的一次群众性驾驶比赛中获得亚军。他说“:我感到好像当年刚进驾校一样，不知所措，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开赛车的所有姿势、动作都与普通驾驶有别。一时间，大家都感到找不到北了。

欲速先慢。先从紧急制动练起。以两个红色三角锥为标志，要求汽车直线保持60公里时速，进入三角锥再踩制动，必须在六七米的距离内将车刹停，而又不能让轮胎抱死，一旦抱死汽车就会打滑、失控。这实际上是通过人工操作，达到ABS的制动效果。其窍门在迅速找到理想的制动点，然后像挤牙膏那样挤压，以达到最佳制动效果。每人先练三遍，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位。不是踩制动早了，就是晚了;不是轮胎抱死，就是冲出了限定的距离。我第一次松油门踩制动太早了，结果汽车未到三角锥就几乎停下来;第二次踩制动太猛，轮胎抱死，发出一阵尖叫;第三次似乎找到一点感觉了，王睿说“:再踩得重一点，要有激情!”

理论学习与实际操作交替进行。练一会儿，教练把大家召集起来讲解动作要领，分析存在的问题，再练。

无论驾龄长短还是年长年少，全都老老实实向教练求教，上课时唯恐漏掉一句话，因为教练的一点点心得都是用生命和汗水换来的宝贵财富。

练了六遍紧急制动，大家还未过瘾，就进入下一个课目:直线加减挡;直线加减挡还未练到火候，马上又进入跟趾动作的分解练习，大家都感到时间不够用。

被称为“情铁汉”的主教官王少峰，始终不苟言笑，让我们看到的只有“铁汉”，不见“情”“;玉面杀手”王睿倒是名不虚传，总是面带三分笑，但那笑容却让你感到隐藏着“冷箭”和“杀气”，如果他对你笑，那你就等着洗耳恭听他如何把你“损”得一塌糊涂吧;倒是被称为“追风战警”的老将黎军一，像个忠厚长者，时不时地对你的操作给予一些肯定和鼓励，因此我请他上我的车最多。他在车上我会放松一些。练跟趾动作时，三圈下来，我自感动作无一满意。在出赛道口我又在减挡时做了一个跟趾动作，黎教官看了很满意“:刚才那个跟趾动作很标准，可以打100分。”我一时有点受宠若惊。其实，我清楚，这个动作从比赛角度要求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做跟趾动作的目的是为了在减速过弯时，保持发动机的最大输出功率，以便出弯时好提速。已经出赛道口准备停车了，还做什么跟趾动作?

这个100分的动作，百分之一百是脱裤子放屁!

最激动人心的训练当然是第三天。分解动作练完了，该练“组合拳”了。

赛车顾名思义当然是要比速度，高下之分冠亚军的差距往往仅在数秒或零点几秒之间。赛车手的功夫表现在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汽车的动力资源和赛道的道路资源。“极限”是不能超越的，车手只能努力地接近“极限”。比如，某个弯道的过弯时速极限为60公里，如果超出极限，汽车必然冲出跑道，造成意外事故。

上午，教练王少峰先图解天马山赛道的最佳行车路线，然后带领学员在赛道上步行踩点，接着他驾第一辆车学员驾车随后熟悉路线。优秀的车手善于通过寻找最佳进弯点和出弯点将弯道拉直、变缓。

学员自主练习。教练随车带练。目的都是要将前两天学习的内容在赛场上进行综合运用。免不了洋相百出、手忙脚乱，该挂三挡的居然挂进了五挡;该踩离合的脚踩到制动上去了;看到裁判摇黄旗却不知减速;更有甚者看到黑白格旗却在赛道原地掉头，简直拿小命不当一回事......在赛道上，我总感到直线距离太短、弯道太多，不停地需要加速、减速、打方向，而手脚总是不够用，大脑的反应总是太慢。“台上三分钟，台下三年功”，要想成为一个优秀车手岂止是一朝一夕之事。

最美丽的最危险。只要车轮一滚动，危险即如影相随。功夫越是高超之人往往越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赛场的激情与超越，随时可能演变成一幕惨剧。在临近中午下课前，忽听訇然一声巨响，一学员将赛车“飙”出跑道，撞到了防护铁板上，上演了一幕毫无温柔可言的“钢铁之吻”。维修车紧急出动。还好，车头瘪进去一块，发动机和车上人都安然无恙。倒是未见教练大动肝火，也许这样的“撞击”在他们看来已司空见惯。据说上期也有一位学员控制不当，赛车打滑作360度旋转，其惊险程度不亚于刚才一幕。还是这位学员，下午又犯了一次同样的错误，将赛车甩到了绿化带上。欲速而不达。做任何事都是如此。虽然磕磕碰碰、跌跌撞撞，三天的培训终于圆满结束，每个学员都顺利通过了考试，这意味着我们都可获得中汽联颁发的场地赛车比赛执照。对于一个车迷来说，获得这一资格，其“快乐指数”并不亚于评上教授或获得博导之类的头衔。

当学员从主教官王少峰手中接过盖有中汽联钢印的毕业证书时，我终于看到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有人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预言:在我们这批学员中，肯定会产生登上冠军台的车手!

冠军、领奖台、鲜花、美酒......赛场上引擎的怒吼、轮胎的尖叫混合着汽油、汗水的气味，编织着一个赛车手永恒的梦想!

在获得盖有“中汽联”印章的赛车驾照后，我经常收到来自赛车俱乐部的短信，邀请我参加更高等级的培训以及各类赛车活动，我一概婉，原因有三“:玩”不动(年龄关系)、“玩”不起(太烧钱了)、没空“玩”(编务太忙)。

这张赛车驾照，镇住了编辑部那些背后议论我不懂车却当汽车报主编的人的嘴。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军人出身的家伙，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从军人到赛车手的惊人一跳。

五

一年后，我被调入《文学报》任职，与汽车行业的亲密接触也就中断了。

这次赛车培训，对于我最大的收获或许是强烈意识到了，安全带对于驾车人安全的重要性。此后，只要一坐到驾驶座，我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系牢安全带。甭管是在市区或高速公路上。在2011年夏发生的一次重大行车事故中，正是一根安全带救了我的命。

那天晚上七八点左右，我下班回家沿沪太路往北行驶，时速在70公里左右。我住的小区靠近外环，沿途两侧尚有许多农田未被开发，路上车辆不多。我开的是单位的车—桑车3000，开过五年，半新不旧。

猝然，在我毫无思想防备的情境下，方向盘失去了控制，左转右转车辆都不听使唤，如同脱缰的野马。脑子里瞬间闪过的念头是:这下麻烦大了!

几乎在同时，车辆的右后侧轰然一声，受到猛烈的撞击，车头腾空向左侧旋转，撞击到路中的铁栏杆，将栏杆连根起。车子在旋转了360度后，车头斜搁在路墩上。我下车一看，前后保险杆全部粉碎，车头和后备厢全都深深地凹进去了。最让人感觉恐怖的是，前后两个轮胎的轮毂也撞断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正是因为安全带将我牢牢固定在座椅上，在车辆急剧旋转时，本人毫发无伤。

交警到场分析得出结论，因为右前轮胎的爆胎，导致方向盘失控，恰巧后方疾驶而来一辆集卡，车头左侧撞到我的车右后角，加剧了轿车向左旋转的速度和力度。再深挖原因，此前我所在汽车媒体，配有一位专职司机，他会帮助定期保养车子，让车辆各项指标和设备保持在良好的状态，因此一般不会有爆胎此类事故发生;到了《文学报》，无专职司机，本人粗心大意，工作一忙，就疏于对车辆的检查和维护了。

如果说汽车如“情人”，那么只有善待“她”，“她”才会对你更贴心。千万不可一味“索取”，而疏忽应有的付出。

六

近七八年，我驾驶的车辆是雷克萨斯ES250，行驶里程近11万公里。我与这辆车的相依相伴的状态，可以用“岁月静好”来描述—我按照特约维修店的短信提醒，定期去做保养，多年行驶未发生任何故障;仪表盘上标示着每只轮胎的气压数据，只要发现某轮胎有漏气情况，马上去维修店检查;如果车辆启动后，主副驾上的人未系安全带，仪表盘会不断发出“嘀嘀”警示信号;从音箱中播出的我喜爱的草原歌曲，清澈而又浑厚，驱散了独自长途行驶中的寂寥;最让我喜爱的还是“她”的发动机，在启动后尚未踩油门，车子已缓缓地向前滑动。无论是低速还是高速，几乎听不到发动机运转发出的声音。“她”激情澎湃，居然又是如此地“低调”，完全不在意驾驶者或旁观者是否感觉到“她”的存在;除了导航地图无法获得及时更新外，从外观到内修，我几乎挑不出“她”的瑕疵......

有了“她”，从此不再“喜新厌旧”!

【作者简介】

陈歆耕

曾任《解放军报》记者部副主任、《文学报》社长、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上海作家协会理事、上海大学客座教授。著有中篇小说集《孤岛》，中短篇报告文学集《青春驿站》《海水下的冰山》，长篇报告文学《点击未来战争》《废墟上的觉醒》《赤色悲剧》《小偷回忆录》，长篇历史文化名人传记《剑魂箫韵:龚自珍传》，文化批评随笔集《快语集》《谁是谋杀文学的元凶》《各打五十大板》《美人如玉剑如虹》《何谈风雅》等10多部。作品收入新中国建立以来军事文学大系。曾获多种新闻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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