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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彬洪:临危受命,再造锡柴

2023年10月05日 15:5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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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帮宁工作室

作者 | 葛帮宁

编辑 | 李国政

蒋彬洪,一汽解放无锡柴油机厂原厂长、党委书记,带领锡柴进行第二次和第三次创业,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

1944年4月,蒋彬洪出生在江苏省宜兴市。1969年8月,自镇江农业机械学院汽车拖拉机专业毕业,进入锡柴工作。

从1969年到1981年,蒋彬洪在锡柴度过了12年岁月。其中,在装配车间3年,做过最艰苦的铸工岗,到宜兴煤矿挖过煤。在工厂设计科9年,主要参与研制尼克松访华微波通信配套无人值守柴油发电机组项目,获机械工业部科技成果二等奖;参与导弹发电机组工程项目,获二炮司令部颁发的嘉奖令;参与柴油机零下40摄氏度超低温启动项目。

1981年5月,蒋彬洪调任无锡市机械局技术科科长,其间完成无锡市机械工业主要产品水平分析及20世纪90年代振兴和发展目标的研究、江苏省通用机械产品水平评价及2000年产品振兴目标研究。

1991年11月,蒋彬洪临危受命,担任锡柴厂长。此后16年,他带领锡柴进行第二次创业和第三次创业,按照市场经济运作模式,对这家老国企进行大刀阔斧式创新改革——

确定“三机一车”产品方向;运筹帷幄加入一汽;秘密研发中国第一台四气门重型柴油机CA6DL;突破体制机制羁绊,实现流程再造,重构企业文化……从扭亏为盈到加速发展,从质的飞跃到问鼎行业,锡柴借此走出一条颇具特色的跨越式发展道路,成为中国内燃机行业引领者。

2007年12月28日,蒋彬洪从锡柴退休。他曾获得一汽集团立大功个人、中国机械工业科技专家、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中国汽车工业50周年最具影响力人物、全国劳动模范、无锡机械工业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功勋人物等荣誉。

初入锡柴

我是江苏宜兴人。1944年4月出生,农民家庭,靠种地为生,深知农民的疾苦。为响应毛主席提出的实现中国农业现代化,我毅然决定报考镇江农机学院,竟然被我喜爱的汽车拖拉机专业录取。

大学教学严谨,除学习理论知识外,还要学习专业知识,到企业参加锻炼。1966年,我们十几个同学到江西拖拉机制造厂实习一年。接着,又到苏北黄海农场学习拖拉机驾驶。

大学学制5年,实际读了6年。1969年,我大学毕业,分配进入无锡柴油机厂(以下简称锡柴)。锡柴是机械工业部直属企业,有4000多人,主要生产4110发动机。企业整体情况还过得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那时候大学生没有实习期,我因为是“臭老九”而在装配车间干了近3年壮工(辅助工),其中,有半年在铸工劳动。铸工劳动就是翻砂造型,翻砂后要浇铁水,铁水温度高达1400摄氏度,还要扛铁水包,浇注到铸件的浇注口里。所以,干铸工很辛苦,一是劳动强度大,二是劳动环境恶劣。

在车间劳动期间,我又因是“臭知识分子”被派到宜兴煤矿去挖煤,待了近1年时间。江苏省把挖煤任务交给无锡市,无锡市机械系统几个主要大厂,每个厂承包一个连。

宜兴煤矿有老指导员,我是连长,负责生产。我们不只挖煤,还要养猪,还有文工团,连与连之间要比赛。我干事情比较泼辣,胆子也大,当连长期间,每次评比都是第一名。

回来后重新分配工作,有的到工艺科,有的到设计科。我被分到设计科,在这里工作了9年,因为工作任劳任怨、业绩出色,1981年被调到无锡市机械局技术科工作。

就在这个时间,时任锡柴党委书记陈焕友要调到江苏省工作,他在锡柴中央大道上碰到我。我那时还是个小兵,但他对我有印象,他说,小蒋,我要到省里去了。我说,我要到机械局去了。

陈焕友为什么对我有印象?第一,我在设计科时,锡柴生产的300马力柴油机,在西沙群岛表现突出,得到国防部奖励。我们一起参与了这个项目,为抢时间,每天都加班加点,至少有一个礼拜没睡过觉。

第二,我在陈焕友手里入的党。

第三,“文化大革命”后要清理“五一六分子”,设计科有个员工,是无锡九二造反派组织宣传部部长。厂里安排我和一个工人去调查他的情况,我们写了一份很厚的调查报告,给出实事求是、就事论事的结论,得到了陈焕友的赞赏。

临危受命

20世纪80年代,在江苏省机械系统里,无锡市机械局排名第一。无锡市机械局分管数千家企业,这些企业主要归技术科管。技术科虽然只有七八个人,但权力很大,所管内容既广又深,涉及产品标准、立项、工艺、环保,以及成果评审、职称晋升等。我的工作主要归口技术开发、鉴定,事关批量投产。

有一次,机械工业部在太原开会,按理轮不到我去,江苏省机械厅领导邀请我与他们一起参会。因机票不小心遗失,我就买了张卧铺票回无锡。坐火车要几天几夜,躺在上铺我就开始想,机械工业怎样才能搞得更好?脑子里突然冒出“产品结构调整”几个字来。

产品结构如何调整?当时没有名词解释,如何调整也没有先例,我只是把产品结构调整理解为——无锡机床厂现在生产什么产品,将来生产什么产品;无锡水泵厂生产的农业泵能不能转到工业泵;无锡机床电机厂能不能从生产继电器转为中档数控装置;无锡电缆厂能不能生产船用电缆和光缆;无锡压缩机厂能不能转为空调压缩机……

回来后,我没向任何领导汇报,直接组织技术科到企业做调研。大家骑着自行车分头跑完所有工厂,整理出“江苏省通用机械产品水平评价及2000年产品振兴目标研究”,收集了数千家企业信息,其中也包括锡柴。

这个项目被评为江苏省科技情报二等奖。只不过很可惜,这些前瞻性思维没有得到落实,如果当时这些调整意见能得到重视,无锡市机械工业或许会是另一个局面。

我在无锡市机械局工作了十年。1991年2月,无锡市委组织部部长找我谈话,要调我到锡柴当厂长。但这次谈话不欢而散,我明确表示不愿意去。

为什么不愿意去?第一,我大学毕业就到锡柴,对企业情况虽然比较了解,但了解得不透彻。第二,锡柴能不能搞好,我心里没底,如果搞不好,对无锡市不负责任,对员工更不负责任。总之,感觉这个厂庙小阴风大,帮派林立,要搞好难如上青天。

(1991年)3月,我被安排到无锡电缆厂蹲点。蹲点期间,我为电缆厂走南闯北、征求意见,向上级争取政策,不仅为电缆厂创造了有利的外部环境,而且还拿出了很好的发展建议。

8月,蹲点结束后不久,无锡市委组织部又来找我。这次我还是没有答应,主要有两个原因:内因是锡柴厂内矛盾尖锐,外因则跟分管领导有关——无锡机床厂厂长调任机械局副局长,分管技术,他不希望我去锡柴。这里面情况错综复杂,无论内因还是外因,我都不想去锡柴。

就在我进退两难之际,当年10月,电影《周恩来》上映,讲述周总理在“文化大革命”中竭尽全力保护人才,保证国家机器正常运转,为中国革命和建设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故事。

这部电影对我触动很大,作为共产党员,当组织最需要的时候应该挺身而出,纵然前进道路上布满荆棘,也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11月15日,时任无锡市机械局党委书记周令根找我谈话,做我的思想工作,再次要求我去锡柴。他见面就说,小蒋,我求你了。

我问,求什么?

他说,找了无锡市好多人,都不肯去(锡柴),上面已经下了死命令,锡柴厂长非蒋彬洪莫属,如果蒋彬洪工作做不通,你们局长和书记就不要做了。

10天后,也就是11月25日,周令根又来找我谈话。他说,求求你了,我这个书记快当不成了。

我把他的话告诉了我爱人。我爱人说,人家当上书记不容易,不要因为这个事让人家丢掉了职务。我说,锡柴厂不好搞。她说,你去,我支持你。

这种情况下,我的思想有了动摇。领导见我思想动摇,立即通知我(11月)28日到锡柴上任。

11月28日下午,锡柴在外宾接待室召开全厂干部大会,无锡市政府领导及有关部门一把手都到场送我上任,会场座无虚席。无锡市组织部先宣布任命通知,接着周令根讲话、经委主任讲话,再叫我表态。

我也没什么准备,大致讲了几层意思:第一,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第二,感谢锡柴对我的培养,我大学毕业就进厂工作,增长的知识都来自锡柴。第三,让我担任锡柴厂长,说老实话,我深感荣幸,但压力很大,仅凭个人能力翻身乏术。

怎么办?我在会上提出要唱“三首歌”。第一首是国歌,锡柴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每个人都要冒着困难前进。第二首是《国际歌》,世上没有救世主,锡柴要冲出困境,只能自己救自己。第三首是《团结就是力量》,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只要团结一心,拧成一股绳,锡柴肯定大有希望。这番简单表述结束后,大家都热烈鼓掌。

▲二次创业前的无锡柴油机厂

当天晚上,我没有回家,留在厂里做摸底调查。不摸不知道,现实情况让人倒吸几口凉气——产品不硬、市场不好、亏损严重、人心不稳……困难到什么程度?打个比方就像济公,鞋儿破、帽儿破,老厂的底子、穷厂的样子、大厂的架子、破厂的帽子。

锡柴厂房叫“风扫地、月点灯”,车间里不用扫地,风一刮就自然帮你扫了,月光一照就可以当灯用。厂部办公室没有一分钱招待费,案头上是一沓厚厚的请调报告……

要把这“三首歌”唱好,不下苦功夫不行。接下来的日子,我没睡过一天好觉,每天都工作到深夜。对外跑市场,搞调查研究,对内走访大量职工,召开座谈会,听取大家对锡柴发展的建议良方。

摸清基本情况后,1992年1月2日,我召开中层干部大会,明确锡柴未来发展思路,宣布进行第二次创业。

第二次创业从1992年到2000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目标为基本翻身,实现扭亏为盈。第二阶段目标为加速发展,走上高起点、大批量、专业化道路。第三阶段目标为实现质的变化。

唱好“三首歌”

一是唱好国歌,当年扭亏

1992年1月底2月初,我上任还不到两个月,无锡市机械系统领导找我谈话,要我当年完成600万元利润指标任务。一个领导没谈通,接着是两个领导、三个领导谈,最后变成集体跟我谈话。

这谈何容易?锡柴1991年亏损606万元,加上潜亏,远远不止这个数字。产品在哪里,市场在哪里,资金在哪里,都不知道。

而且,我还必须为职工考虑。当时财务报表上每个职工年收入2900元,实际只有2300元。如果600万元任务完不成,工资和奖金都发不出来,职工不就更惨了吗?

所以,我坚决不同意。我说,如果是当年扭亏,利润为零,我同意,我签字。不然,这个字我不能签。

在我的坚持下,机械系统领导答应了锡柴“当年扭亏、利润为零”的条件。随后,无锡市在人民大会堂召开扭亏责任大会,锡柴是亏损大户,要签扭亏承包责任书。

我留了一个心眼:在签字前一刻,到后台去看了一下责任书,发现上面还是写着600万元利润。我直接拿包要走人,主席台立刻有人下来说,蒋厂长,你不能走,马上轮到你了,市委书记、市长都在上面,你即使有意见,签了字再说……

我说,不行,我蒋彬洪讲话算数,你们讲话也要算数。机械局领导见劝说无效,当场把600万元改为零,我才签了字。

第二天,有关报纸头版头条,采用通栏标题报道“蒋彬洪当年要扭亏为盈,不扭亏,就地免职”,那么多亏损企业就点了我的名字。甚好,当年底锡柴真正实现了人均1元的利润,真是天大的幸运。

二是唱好《国际歌》,世上没有救世主,只有自己救自己

锡柴要实现扭亏,我让财务测算需要生产多少台发动机,答案是8100台。要想完成8100台产量,关键在于CA6110缸体生产线改造。这就牵涉两个问题:其一,缸体线车间老设备要拆出来。其二,要解决400多万元改造资金。

锡柴本身是亏损大户,400多万元资金怎么解决?我首先想到向银行贷款,银行分行行长很客气地对我说,蒋厂长,我们银行只搞锦上添花,不搞雪中送炭。他讲完这句话后,我只说了句“谢谢你”,就离开了。

没钱怎么办?我又开动脑筋,办法总比困难多,能不能让职工集资?但企业不能私自集资,我去找无锡市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吴经起(1991年1月-1993年4月担任无锡市副市长)。

我说,吴市长,我今年要扭亏,缸体线改造要投资400多万元,银行不给贷款,又没有其他办法,我准备向职工集资,你看看怎么办?他说,我知道这个事有难度,但是我支持,你就集资吧。

尽管领导同意,职工集资也有难度。第一,对工厂发展形势,职工不看好。第二,职工也没钱。这种情况下,职工工作很难做,这就要表扬宣传处的朱健美。

她召集职工代表开会,告诉大家,现在厂里准备搞缸体生产线,要集资400多万元,厂领导不让我们职工知道……职工代表都问,厂领导能参加,职工为什么不能参加?于是大家踊跃参与集资,没钱的甚至借钱来集资,不到一周时间就筹资400多万元。

资金到位,但生产场地还没有腾出来。那时执行力很差,分管领导告诉我,一个礼拜都没腾清。我到现场去看,把设备科和车间主任叫过来,要求在12小时内执行完毕,否则就撤职。结果12小时全部执行到位。

在生产线改造会战中,我们采取领导干部、技术干部和工人三结合方式,日夜奋战,仅用3个多月便安装调试成功。

▲1996年5月18日,一汽锡柴解放汽车改装线竣工投产

1992年4月30日,CA6110缸体生产线投产,全长230多米,年产能1.2万台,安装组合机床设备227台。这条线为推动CA6110快速上量奠定了基础,被誉为锡柴“生命线”。当年,锡柴生产柴油机8000多台,上缴利税513万元,一举扭亏为盈。

三是唱好《团结就是力量》,改革分配机制,激发干群活力

劳资科科长负责工资分配。我交给他一个任务:能不能通过改革来调动员工积极性?

铸工车间首先作为改革试点,这个车间员工迟到早退现象严重。原来的做法是,在门口架一部照相机,看谁迟到、谁早退,但没有处罚机制。后来,我在大会上讲,问题在下面,根子在上面,员工迟到早退,责任不在于员工,而在于领导。员工没活儿干,你叫他上班干什么?他到时不下班又干什么?出路在哪里?劳资部门要拿出初步改革方案。

方案就是实行联产承包计件制,不再吃大锅饭,不仅采取按件计酬方式,更要开展“比学赶超”比赛。每天早中晚三班倒,比如早班拿100元,中班拿100元,而晚班却能拿到110元,大家相互竞争,多劳多得。车间采取全额浮动工资方案,坚持“上不封顶,下不保底,无限计件”和“增人不增资,减人不减资”的原则。

到1993年年底,加工车间、冷焊车间、装配车间等主要前方车间都实现全额浮动计件制,员工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工厂产量大幅度提高。

记得有一次,一位从锡柴出去的无锡市领导问我,蒋厂长,锡柴人还是这么多人,产品还是这些产品,设备还是这些设备,年产量却每年翻一番,到底有什么窍门?我的答案是改革分配制度。团结才有力量,分配制度的改革促进了团结,调动了员工积极性。

怎么改革?总结起来就是:第一步,调动员工积极性,实行分配机制改革。第二步,定好指标。指标怎么定?好比一个苹果吊在空中,他跳一跳就摸得到。如果定高了,跳一跳摸不到,他就没兴趣。跳起来摸得到,这个指标就合理,苹果越来越高,产量也越来越高。第三步,实行分厂制改革,独立经营核算。

要把员工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干部就要时刻把群众的事放在心里,干部的心里也必须要有职工。

1992年年初,我亲口答应职工,在“9·26”(9月26日)厂庆日,全厂发600个煤气包。第二天,机械局主要领导打电话来说,市领导对你有意见。我问,有什么意见?他说,锡柴还没有扭亏,怎么能发煤气包?

我又问道,这是你的意见,还是市领导的意见?如果是市领导的意见,你应该帮我做解释工作;如果是你的意见,我认为不应该。

我说,你对锡柴情况比较了解,现在都20世纪90年代了,全厂4000多名职工,没有一家有煤气包,还在用煤球炉。职工早上一手戳腰带,一脚踢炉门,每个早晨都是战斗的早晨,晚上下班后,要弄2个小时才能吃上晚饭。

我还说,职工的苦,就是干部的痛。这600个煤气包是我定的,定了就算,再穷也要兑现。而且这是开始,我每年都要发,发到每个职工家庭都有为止。

1992年国庆节前几天,正是锡柴加入一汽集团的最紧要关口,我要去长春,但年初答应职工厂庆前到位的600个煤气包还没有到位。临出发前,我动用个人关系,要求务必把这600个煤气包落实到位,终于在厂庆前一天,把这些煤气包分发到职工手里。

这样的例子很多。只有领导干部始终想着员工,员工才会为企业献出一颗心。

二次创业:坚持六大选择

在锡柴的二次创业中,我们提出了六大选择——科技兴厂是首要的选择;生产精品是唯一的选择;法治管理是永恒的选择;提高素质是紧迫的选择;深化改革是必然的选择;降本增效是根本的选择。

这也是锡柴二次创业的发展路线,我具体谈谈其中的四个选择。

其一,科技兴厂是首要的选择。

锡柴陷入困境的根本原因,除经营管理问题外,就是缺乏占领一定市场份额的主导产品,品种繁多却没有市场。柴油机是中间产品,必须和整车配套才能上规模,有了规模才有经济效益,否则始终是“提篮小卖”,一吃就饱,一饿就慌。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要从根本上解决锡柴的生存危机,就必须找到主市场,确立主产品,“无内不稳,无外不强”。对锡柴第二次创业来说,关键战略是加入一汽集团。

加入一汽集团前,锡柴曾经跟康明斯谈过合作,但前期没有深入接触。我当厂长后,跟康明斯合资一度成为重点工作。1992年3月,在机械工业部支持下,双方在合资问题上达成初步意向。

为促进合作,我曾经两次到美国访问康明斯,康明斯也几次到锡柴考察。康明斯合资项目负责人跟我关系不错,希望能跟锡柴合作,但说实话,我确实有些担忧,因为锡柴没钱,而且还处于亏损状态。

当时希望跟康明斯合作的企业有3家,分别是二汽(东风公司前身)、上柴和锡柴,三家企业相互竞争。1992年6月4日,康明斯通知我们到上海谈判,我和时任无锡市副市长吴新雄一起到上海。

康明斯把三家企业聚在一起,提出二汽、锡柴和康明斯三方合作方案,条件包括把五大件放到二汽生产、二汽持股合资公司50%等。

这就背离了锡柴单独合资的设想。我在会上明确表态:第一,锡柴退出,从各方面考虑,我们国内企业不能“自相残杀”。第二,我不想参与你们的不友好活动。

吴新雄副市长坐在我旁边,他对我说,你这个决定很好,我支持。我们从上海回无锡,在昆山一个小饭店里吃饭,他还安慰我说,你今天的发言不卑不亢,我完全同意,我们中国人是有志气的。

跟康明斯合资失败,对锡柴职工是一个打击,原来大家希望通过合作,解决锡柴生存发展问题。合资被否掉后,锡柴怎么办?

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跟一汽紧密合作的事情,只不过是在悄悄运作。决策是谋划,有个过程,这个过程中,为什么、怎么办、路怎么走,自己先要想清楚,才能进行决策。

锡柴进入一汽是个老课题。我在无锡市机械局时,锡柴成功开发CA6110车用柴油机后,就曾考虑过成为一汽的配套厂,但当时无锡市领导不同意,一汽也不同意。

我接手后,锡柴这么大一个摊子,这么多职工要吃饭,出路在哪里?我认为路在自己脚下,走出去就有路。

为何找一汽?有两大原因,其一,我学汽车拖拉机专业,对汽车业比较了解。其二,我在无锡机械局分管改装汽车,知道汽车是一个朝阳市场,如果能和整车厂配套,发动机厂就大有希望。

为创造条件加入一汽,我们对产品结构进行战略性调整,将锡柴七大系列产品调整为三大系列,主攻汽车、工程机械和发电机组三大市场,确定CA6110柴油机为主导产品。砍掉多品种、小批量轮番生产的传统生产方式,让改建生产线发挥更大作用。

▲耿昭杰(左)和蒋彬洪(右)交谈

▲1996年5月18日,一汽集团总经理耿昭杰到锡柴考察,左一为蒋彬洪

1992年3月,我把生产管理交给时任安计科副科长杨健明,自己悄悄来到长春。到一汽的消息绝对保密,我们同去3个人——厂办主任王正、一名厂办员工和我。

这是我第一次到长春,没钱住宾馆,我们就住澡堂子。王正在外面买个玉米,担心冻了,就放到胸口,带到房间给我吃。有时带烤山芋,或者吃方便面、凉面包等。

我们通过一汽副厂长沈凤岐向耿(昭杰)厂长通报。沈凤岐请我吃完晚饭,然后把我带到一汽74栋外宾接待室,安排我单独跟耿厂长见面。

耿厂长比我年长,却称我为老兄。之前我们素不相识,尽管我是个濒于倒闭企业的厂长,但他对我很尊重。所以,锡柴80年,首先要感谢耿厂长,他是贵人,更是锡柴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一汽,锡柴绝对不会有今天。反之,如果没有锡柴,也同样不会有一汽的今天。

耿厂长不仅是企业家,还是政治家,非常聪明,提问题也很厉害。他首先问我,你为什么要加入一汽?

我讲了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锡柴同一汽有配套的血缘关系。老产品CA6110由一汽汽研所开发,大柴、长春636厂、锡柴等几家搞试制,我们成功了,解放第一代柴油机就是锡柴配套的。锡柴与一汽进行紧密合作,能解决产品方向问题,走高起点、大批量、专业化道路。

第二个理由,我的亲身感受。我原来在无锡市机械局,隶属江苏省机械系统,江苏有几百家改装车厂,其中无锡市就超过50家,都由我分管。

这些改装车厂用的都是二汽底盘,没有解放,这是解放的痛,也是我们的痛,我希望锡柴成为一汽在华东地区的阵地和桥头堡。我们加入一汽,解放配上锡柴发动机,使华东市场成为锡柴的前沿阵地。

耿厂长听得很兴奋,我们至少聊了两个小时。一汽那边由马文兴具体执行,锡柴这边由我具体执行。之后,耿厂长派一汽领导分级分批到无锡考察,考察完回长春研究,答复我们说,准备1992年9月派代表团来验收。

我从长春回来后,先做内部工作,将锡柴老领导请到办公室,向他们汇报到一汽的情况,并向无锡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做了汇报,他们都表示理解和支持。

但无锡市机械局有不同意见。4月15日(我对这个日子印象深刻,因为是我的生日),中午11点,无锡市机械局主要负责人打电话给我,要求下午1点半,锡柴厂级领导到机械局开会。

我马上把厂级领导召集起来,我说,下午1点半到机械局开会。开什么会?没具体通知,根据我的分析,可能针对锡柴进入一汽的事情,我估计这个会谁主持、谁讲话、谁参加。不管怎样,第一,大家要有思想准备。第二,穿好红色工作服。第三,为了锡柴利益,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们都不要讲话,由我来讲。

当天下午1点半,我们准时到场。不出所料,在这次会议上,机械局领导、市重要部门领导对于锡柴加入一汽意见很大、争论很多,有人提出的问题很尖锐,我据理力争。

会议结束,这事不了了之。

这样到了六七月份。无锡市领导专程到南京向时任江苏省长陈焕友汇报,并解释道,我们为什么不同意,陈省长原来在锡柴当过党委书记……

陈焕友对他说,对于锡柴是否加入一汽的决定,不需要考虑他个人的“面子”问题,关键要考虑“里子”。只要有利于企业发展,有利于职工生活改善,被兼并也是值得的。

这(些情况)是陈焕友后来告诉我的,当时我并不知道。陈焕友讲完这些话,市委重新研究,再加上当时小平同志南方谈话的大气候,无锡市最终统一意见,同意锡柴加入一汽。

无锡这边刚统一思想,没想到,一汽那边又起波澜。

他们原定1992年9月20日左右过来接收,但到18日还没有任何消息。我给沈凤岐打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过来,我们好做准备。

沈厂长说,你不要准备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一汽不同意。

我马上坐上火车直奔长春。沈凤岐到火车站接我,安排我在一汽74栋住下。我说,沈厂长,不好意思,又要接我,又要安排住宿。

他说,你不要不好意思,到明天你就好意思了。为什么?明天见面,不同意(锡柴进入一汽),你不就好意思了吗?

我说,沈厂长,我就讲两句话。第一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第二句,我下定决心要来,你们不同意,我就不回去。

沈凤岐听了这两句话,可能有所触动。他回去向耿厂长汇报,大概半小时后,他打来电话说,受耿厂长委托,晚上请我吃饭,吃完后再和耿厂长谈。

这是我和耿厂长第二次单独谈话。耿厂长说,我们一汽内部讨论,说你们锡柴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也没办法。

我说,耿厂长,我知道你的困难,我确实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知道你们难,但我还是要来,这是第一。第二,我下定决心,你们不同意,我就不走。

我又说,耿厂长,不瞒你说,我不进一汽也可以。二汽传信给我,他们欢迎锡柴进入二汽,但我态度很坚决,下定决心要进一汽。即使二汽欢迎我、拥抱我,我也不去。

耿厂长是性情中人。他说,老蒋,这样吧,你再等等,先不要回去了。我心想,这叫我等到什么时候?(1992年)9月28日,一汽副厂长兼总工程师徐兴尧约我见面,告诉我说,一汽经过慎重讨论,同意锡柴加入(一汽),产品结构、产品方向就按照“三机一车”推进,同时组建改装车基地。

其间还有个小插曲。时任机械工业部部长包叙定要来长春,耿厂长到机场去接他。我跟包部长的秘书吴政隆(江苏省委原书记)非常熟悉。包部长问,小蒋来干吗?吴秘书说,听说是为锡柴进入一汽而来。包部长说,好啊,锡柴是我们机械工业部的重点企业,一汽没有发动机厂,这是好事情。

包部长在一汽74栋住下后,让吴政隆来找我。包部长说,小蒋,你什么地方都不要去,跟着我。我跟他开玩笑,跟着你干吗,狐假虎威啊?

他说,不是狐假虎威,你在我旁边,不管哪个领导来,我帮你讲话,让你们加入一汽。第二天来的是沈凤岐,包部长不知道我们熟悉,还跟他讲,一汽没有发动机厂会怎么怎么着。沈凤岐说,包部长,我是百分之百同意。

▲1984年12月,锡柴与一汽签订合资经营协议

▲1992年12月18日,锡柴与一汽实行资产经营一体化,前左一为蒋彬洪

▲1993年1月12日,一汽无锡柴油机厂授牌典礼举行

那次见面后,锡柴进入一汽就纳入几方议事日程。1992年12月,一汽对锡柴实行资产经营一体化管理。1993年1月,一汽到锡柴举行授牌仪式。4月,无锡市政府将锡柴资产全部无偿划归一汽,锡柴成为一汽直属专业厂。

如果说产品结构调整解决了锡柴吃饭的问题,那么,加入一汽就是解决了发展的问题。回看这段历史,没有一汽,就没有锡柴的今天。另外,如果不是我的坚持和个性使然,错过与一汽联合的机会,锡柴也可能是另一番景象。

其二,生产精品是唯一的选择。

加入一汽后,锡柴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在产品、规划和质量方面跟一汽实现快速对接。其中,产品结构调整是重要一步棋,但结构调整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适应性调整。工厂面貌改造根据产品结构调整进行,所谓人改造环境,环境改造人,两者相辅相成。

我刚接手时,到底是给汽车配套,还是给工程机械配套,锡柴内部争论激烈。在厂务会上,总工程师说汽车是基础,分管技术的副厂长则支持工程机械。

我说,你们不要争了,关键是我们决定上什么。如果一开始就一心一意往汽车方向发展,我们就上去了,向工程机械方向发展,也上去了。结果大家摇摆不定,就这么点资金,投了杯盖,杯子没有计划,投了杯子,杯盖没有计划,怎么能上去?

加入一汽后,按照一汽动力基地定位,我们将产品结构调整为“三机一车”,即CA6110系列柴油机、X125系列柴油机、300系列柴油车和解放牌改装汽车。

有人说,一汽这棵大树底下好乘凉。我经常教导职工要清醒地认识到,加入一汽并不等于进了保险箱,因为一汽并不保护落后。我们进入一汽,背靠这棵大树不是为了乘凉,而是要晒太阳。

跟一汽相比,我们自身产品在性能、可靠性和外观上还有很大差距。为此,我们将1993年定为产品质量年,发动全厂职工打质量翻身仗。

抓质量绝不是表面功夫,而是真抓实干。我刚当厂长时,有一次,质量科老科长拿着一张单子过来签字。第一句话是,蒋厂长,你是厂长,上面规定厂长要亲自抓质量。我说,我知道,质量很重要。

第二句话是,现在有个文件不能耽搁,必须厂长签字。签字时一看,上面写的是总工程师签字——产品能不能用,总工程师签了算,结果我稀里糊涂签了字。

第二次,他又叫我签字。我说,上次签字我看了,应该是总工程师签,你找赵(淼森)总签字。老科长不干,就要厂长签字,而且不签就要告我。我说,这样,我今天再签一次,第三次绝对不签。

第三次,他又来找我。我说,我已经明确,企业是厂长负责制,但质量由总工程师把关,必须交给赵总签字。老科长受人鼓动,打了辞职报告,我放在桌上没有响应。到第二天,不是他辞职,而是撤了他的职。

从此以后,锡柴中层干部再也没有“我不干了”这种说法。原来鼓动他写辞职报告的人,也没有一个辞职。

▲1993年7月27日,锡柴年产一万台柴油机下线

1993年左右,锡柴开始推行“生命工程”。生命工程怎么提出来的?有一天,锡柴厂级领导和中层干部正在无锡一个宾馆开会,晚上铸造车间发生严重事故,造成1人死亡,我从会场赶回厂里处理突发事故。

第二天,我在会上讲到这次事故,讲到现场惨不忍睹,讲到生命的宝贵,讲到质量和生命一样。我说,我们铸造职工出了事故,我今天正式提出“质量就是生命,生命只有一次”这个口号。

接着就成立生命工程指挥部,设置生命工程办公室,制订并明确“两级三抓、落实一把、注重实绩、重奖重罚”16字方针。

“两级”就是厂级和部门级。“三抓”指一把手亲自抓、分管领导直接抓、职能部门(人员)具体抓。“落实一把”强调各级一把手的质量责任。质量工作由一把手亲自抓、负总责,重要工作亲自部署,重大问题亲自过问,重点环节亲自协调。这一质量工作思路一直沿用至今。

在一汽派驻的质量组的帮助下,我们从优化每一道工序开始,坚持每月召开生命工程例会和攻关协调例会制度。柴油机质量要好,不仅我们自己要全力以赴,配套厂也要做好,因此,我们还派出生命工程代表到配套厂同步抓质量。通过这一系列措施,CA6110质量水平显著提高。

不瞒你说,那时候我就担心电话响。我经常讲,我办公室的电话就是“火葬场”,没有电话是好消息,有电话肯定是坏消息。我一般不带手机,手机放在秘书那边,所以,办公室的电话都是外面打进来、总机转过来的,肯定是比较重要紧急的事情。

对客户则要绝对忠诚。有一次,我接到电话,发动机在贵州配套出问题,我立即指派技术质量人员,一起坐飞机赶过去解决问题。

这次质量事故后,我提出“三更”理念——使用户更加满意,使企业更具后劲,使员工更加潇洒。“三更”承诺就像一个金箍套在头上,而且是自我加码,我们围绕质量生命工程又展开一系列工作。

2001年2月,我将挂靠在制造部的生命工程办公室,跟制造部质量控制室合并,组建成立质保部(质量保证部)。刘焕明担任质保部部长,后续围绕CA6DL质量控制,逐步摸索出一套质量控制方法,并移植到工厂质量管理体系之中。

其三,法治管理是永恒的选择。

锡柴管理制度非常严格,比如往地上扔个烟头,被抓到就罚款1000元,当时这个处罚力度相当大。锡柴还专门成立法治监察处,让员工知道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

规章制度推行前,先宣传一个月,再学习一个月,然后试行一个月,相当于3个月后正式实施,让大家有个适应过程。这些规章制度,有些是1万伏的高压线,碰到立刻死掉。有些是220伏普通线,碰到就强行截肢,但还有挽救生命的可能。有些是低压线,碰到就麻一麻,引以为戒。

锡柴从规范生产现场管理起步,狠抓立法、知法、执法、守法四个环节。从1997年开始,又连续开展“管理法治年”活动,进行群众性法治管理教育,逐步建立适应现代企业制度的法规体系,构筑法治管理的思想、纪律和制度三条防线。

通过硬规范的管理“铁腕”和软环境的管理“高手”相结合,软硬兼施、刚柔相济,更大程度上发挥文化铸魂塑形作用。此外,我们还专门成立总监室,从体系上保证法治管理实施。

那时候,我走路也想,吃饭也想,甚至上厕所都在想工厂事情,结合企业实际,提出具体要求。

比如教育工人好好工作,就是“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再比如“竞争在市场,决胜在工厂,关键在产品”;“认准的口号喊到底,认准的路子走到底,认准的事情干到底”;“以人为本,以文化人,以德治厂”;“质量就是生命,生命只有一次”等。

这些理念不仅得到全厂职工的理解、支持和执行,也给了同行企业很好的借鉴。

其四,提高素质是紧迫的选择。

要把工厂搞上去,管理要狠,用人要准。我刚上任,从第一个小时开始,大家就排队来汇报工作。有几个人几乎每天都要来几趟,汇报方式也各不相同。其中,有个同志再来汇报时,我说,请你拿一个管理办法出来。他说,好的,保证完成任务。

一个礼拜后再来,他说,蒋厂长,我为这个管理办法动了多少脑子,开了多少个座谈会,加了多少个夜班。我说,你放这里,谢谢你。

我一翻资料,跟原来资料就差两个字。我马上叫他过来,我说,你的水平确实蛮高,功夫没白下,座谈会没白开,夜班没白加,现在这个管理办法跟原稿相比,就差两个字。

类似这样的人,后来都被撤换掉了。

总机接线员也被换掉。上任一年后,1992年11月28日我病倒了,住在华东疗养院里。1993年锡柴发展指标是我在疗养院里,和中层干部一起研究确定的。

那时没有手机,要通知全厂干部开会,需要总机转接。总机接线员是位女同志,我打电话过去半小时没人接。半小时后我再打,这次有人接了,我问,你到哪里去了?对方说,要你管啊?我又问,你工作岗位在哪里?对方又说,你管得着吗?我说,是,我管不着。

挂掉电话后,我马上通知相关人员,把总机人员全部撤换掉。这下不得了,很多人来说情,某某是派出所所长的老婆,某某是哪个局长的媳妇……我说,这些我都不管,总机是锡柴的第一窗口,第一窗口都这个样子,这个厂还能搞下去吗?

再举个例子。1992年扭亏,生产上不去,车间经常发生争吵。有一次,我经过生产科门口,听到生产科科长正在跟分管厂长吵架。我一想,不对,厂长布置任务应该接受,怎么吵架呢?没过几天,我就把这位科长调到外面学习,之后再调到其他岗位。

用人要准也有故事。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我启用了3个人,都是被相关部门否定的。

第一个人是铸造车间茅根大,文化程度不高,张口骂人,动手打人。原来铸工车间主任是杨钧强,研究生毕业,工人大老粗,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我把茅根大提为铸造车间生产主任,负责生产,相关部门不同意,我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茅根大上任后,把下面工人管得服服帖帖,生产立马有了改变。

第二个人是设备科邵林海。当时锡柴一是穷,二是设备老化,老机器一坏就不能生产,要进行维修。邵林海技术精湛,维修动作快,我把他提为设备科副科长,调动他的积极性,设备一有问题马上就能解决。相关部门考察他也不合格,原因是“文化大革命”中参与过打砸抢。

第三个人更糟糕,“文化大革命”中打死人坐过牢,但在锡柴能号召一帮人。那时我们生产任务月月完不成,我把他提为生产科长,相关部门说,这个人有案底,不能用。

结果提上来后,他一声号令,工人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生产一下就上去了。我后来对他提出新要求,我说,管生产的指挥生产不稀奇,要做到穿皮鞋、打领带、抓质量、跑市场,说明你这个生产科长就做到位了。他后来还真做到了。

企业发展,关键在人。通过锡柴二次创业、三次创业的征程,锻炼出来一支铁打的队伍。我们要求领导干部必须做到“五个一”——对事业一心一意、对管理一身是胆、对工作一丝不苟、对自己一尘不染、对职工一往情深。

第三次创业:开放式自主创新

2001年,锡柴开始第三次创业。这一阶段要打好结构调整、创新和品牌三大战役,实现生产现代化、管理数字化、经营国际化,圆好品牌梦、赶超梦、走向国际梦。

企业发展的根本在于产品,产品是核心竞争力。当时一汽集团正面临“缺重少轻”的挑战,向重型方向发展成为行业趋势,锡柴抓住这一历史机遇开发重型发动机。在第二次创业的第三阶段,我们就做出重大战略决策:跟奥地利AVL公司合作开发CA6DL,但对外保密。

锡柴和AVL公司早有渊源。AVL公司总裁李斯特跟我是朋友,我刚担任锡柴厂长时,AVL公司创始人、李斯特的父亲老李斯特去世,我们对他表示悼念。1926-1932年,老李斯特在上海同济大学任教,跟锡柴原副总工程师张世纲关系不错。

我脑子里一直在思考:像锡柴这样的发动机企业到底往什么方向发展?排量往上走还是往下走?跟卡车配套还是轿车配套?带着这些问题,我和几位锡柴领导一起考察了英国里卡多、美国一个军工企业、道依茨、奔驰公司和AVL公司。

我的思路是,按照国际发动机走向,当时7~8升柴油机销量最大,锡柴就应该结合现有生产条件,先把7~8升柴油机干起来,比如搞一个跟CA6110缸径一样的发动机,这样可以利用原有加工设备。否则全部重新投资,锡柴没有这么多资金。

我向李斯特进行战略咨询,他非常赞同我的意见。他说,CA6110在国内没有优势,在国际上更不行。我们确定采用联合开发,锡柴拥有自主知识产权和专利技术的方式,与AVL公司合作。我们回国后,李斯特派专家到锡柴考察,跟我们一起研究。

紧接着,我又到奥地利去确定产品性能。CA6DL怎么来的?6是指六缸,D是Diesel(柴油机),L指大(Large)和低(Low),包括大功率、大扭矩、低油耗、低排放、低噪声等。

产品基本情况确定后,我跟李斯特签署了一份保密协议。我打了个比喻,对李斯特说,我们不是夫妻,是情人,夫妻可以公开,情人要保密,我们这对情人要生一个私生子,这个私生子将来要成为太子。

这个决策主要由我和原副厂长张伯恩两人专管,相关指标参数我俩商量后跟对方谈,对方同意后,再签署保密协议。具体由时任副厂长钱恒荣分管该项目实施,黄成海、王一江带队,长期驻扎开发基地,与外方合作开发,CA6DL步入正规化开发流程。

AVL公司把这个项目称为“荷花计划”,项目没有放在AVL公司总部所在地奥地利格拉茨市,而是另一个城市。

锡柴派过去一班人马,包括开发人员、工艺人员、采购人员、生产人员等,跟对方一起参与开发。

这个过程中,我们利用AVL公司的技术和资源,协调国内宁波、无锡等地厂家同步开发,研制生产四气门摇臂、硅油减震器等产品,填补国内空白。

我们慢慢把样机试制出来。其间有一次,徐兴尧来锡柴,副厂长杨健明陪他参观新产品试制车间,他看到生产线上有新的气缸头,问干什么用?杨健明说,这是外面的协作件。他没有再问。

CA6DL的秘密一直藏到什么时候?2001年3月左右,时任一汽集团总经理竺延风在一汽74栋召开党委扩大会议。他在会上讲,我们正在跟奔驰谈合作,因为一汽没有重型柴油机,跟奔驰合作后,将来一汽发展前景会有多美好……下面听得鸦雀无声,很是鼓动人心。

会议结束后,在74栋门口,竺延风看到我,跟我打招呼。我说,竺总,你的报告很精彩,跟奔驰合作那段,我听了特别有感触。我继续说道,我们一汽和奔驰谈判很好,但光谈不行,还要打,就像国共合作时期,谈归谈,打归打。

竺延风问,什么意思?我说,你同奔驰谈判,我在后面打,我在后面打的目的,是增加你同奔驰谈判的筹码。

怎么打?竺延风追问道。

这种情况下,我就把CA6DL项目跟他讲了。我说,我们已经搞了CA6DL项目。他当时很惊奇,但没有反对。

▲2001年3月26日,时任一汽集团董事长竺延风(右前一)参观奥威发动机,蒋彬洪陪同

没过几天,竺延风一个人来到无锡,我陪他吃早饭,他开始详细问我CA6DL项目:一是怎么搞,二是技术指标怎样,三是预估效果如何。同时,还让我把相关资料提供给他。

听完汇报后,竺延风说,我马上要到德国去开董事会,一汽集团领导都去,我们一起研究这个问题。究竟要不要搞?(2001年)5月1日前给你答复。

他讲这个话时,我真的很紧张。我马上说,竺总,我们一汽厂庆时,我(用CA6DL)向一汽献礼。

竺延风说,好。

这就等于同意了。竺延风让我通知AVL公司,他要去现场看看。我给李斯特发消息,李斯特亲自接待了他。

(2001年)7月15日,CA6DL响车成功,向一汽48周年献礼,一汽领导都见证了这个重要时刻。

第二天,竺延风在长春汽研所召开现场动员会,将CA6DL柴油机确定为一汽“十五”规划的战略产品,发出“义无反顾、坚决干好”的动员令,提出“出产品、出机制、出流程、出人才”总目标要求。

他甚至说,同意的干,不同意的滚蛋。还问我,老蒋,你同不同意?我说,同意。他又问,能不能成功?我说,肯定成功。不成功怎么办?不成功我跳太湖。太湖太浅了。我们班子集体抱着石头跳下去……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随后,一汽重型柴油机开发建设指挥部成立,一汽集团原副总经理王镇昆(已去世)担任总指挥,我担任副总指挥,主管产品试制和基地建设。指挥部成员、时任锡柴副厂长钱恒荣主抓产品开发。

向一汽集团申请项目时,我们担心通不过,就尽可能利用原有设备,申请投资5.9亿元。一汽集团副总经理滕铁骑对我们很了解,他说,蒋彬洪,CA6DL项目放到无锡,地方可能太小。他到无锡参观完工厂后,又对我说,要么不干,要干就必须干好,5个亿太少。

后来,经一汽集团总经理办公会确定,项目总投资为10.7亿元。

CA6DL工程建设全面启动。按照竺延风的要求,要把CA6DL厂房建成医院式工厂。医院式工厂怎么建?我借这个机会,暗地里学习设计,工厂怎么改造,外立面怎么建,算下来要投资三四千万元。我把工厂整体改造方案纳入CA6DL项目中,但需要得到王镇昆的支持。

有一天,我把王镇昆拉到办公室,把改造方案拿给他看。我说,王总,CA6DL要干成功,还要把厂房建成现代化工厂。他一看,非常兴奋,好啊,这个方案好,干!

我迟疑地说,干吗……他问,是不是资金问题?我说,是的,但只要你同意,(资金)我来想办法。接着,我又说,我还有个要求,一旦有什么问题,你要帮我说话。他点头说,好。

▲2003年1月26日,CA6DL柴油机新厂房竣工

▲2003年12月,CA6DL奥威重型柴油机投产暨第100万台柴油机出产庆典

有他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开始雷厉风行地干起来。直到今天,只要走进锡柴,就可以看到:第一,职工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工作兢兢业业。第二,锡柴厂区干净整洁,管理井井有条。第三,锡柴产品与国际接轨。

这就是CA6DL开发过程,我们称之为“开放式的自主创新”模式,即站在战略高度准确把握产业发展方向,充分利用全球开放市场条件,以原创性技术创新为重点,以自我意志为中心,撷天下精华为己用,借助资产重组、联合开发、委托设计等多样性手段,整合全球技术、设备和人力资源,实现对关键核心技术的自主拥有,形成自主品牌并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创新产品。

后来,国内其他发动机企业比如潍柴等,也都走上了这条路。

永远刚刚开始

在历史长河中,80年只是一瞬间而已。但对锡柴来说,这80年很不容易,无论是老同志,还是现任职工,大家对锡柴感情都很深。锡柴80年足以证明,一个国有企业不仅能搞好,而且可以搞得更好。

但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我把锡柴80年归结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创业的艰辛。第二个阶段是发展的荣耀。第三个阶段是低谷的徘徊,从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锡柴是无锡市亏损大户,引起行业极大震动。第四个阶段是奋进的辉煌,从1992年开始第二次创业。

锡柴不愧中央直属企业起家,对中国柴油机行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跟一汽解放配套后,助推解放重卡成为全国第一,锡柴的贡献不可磨灭。通过CA6DL探出一条向上发展之路,既用人家的脑袋为我们开发,又帮助我们培养技术人才,真正做到出产品、出机制、出流程、出人才。

至于反思,有成绩也不要骄傲,道路永远刚刚开始,要进行危机大讨论,要居安思危、临危不惧、转危为安。回想起来,我没有其他遗憾。

▲2013年建厂70年活动上,三任厂长陪同原机械工业部部长何光远(左二)参观

▲建厂70周年庆典时,锡柴历任主要领导合影

锡柴70周年庆典我参加了,当时陈焕友点名让我发言。我说,70年锡柴发展很辉煌,我相信在现任领导的正确领导下,锡柴的辉煌不只是70年、80年,甚至90年、100年……

锡柴80年,感谢耿厂长,也感谢锡柴现任领导班子。锡柴不仅是我在位时好,重要的是,我退休以后,锡柴没有涛声依旧,而是站在更高起点上,继往开来,高速发展。

祝贺锡柴80周年厂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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