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谈｜那些被《美国工厂》“切掉”的内容

文/凤凰网汽车评论 青竹

有的时候，被故事放弃、淡化和忽略的部分，也很有看头。

每一个故事都有前因后果，有必然偶然，都有发展变化。

但好的作品，往往经过雕刻家的手。

“好故事能让人们跳出自我和经历，去理解别人的生活。”

如今，退下总统光环的奥巴马，迎来自己“艺术生涯”的高光时刻。

《美国工厂》一炮走红，成为现象级作品。烂番茄推荐指数9.5%，豆瓣评分8.5，媒体称道，朋友圈刷爆。

在“制片人”奥巴马眼里，讲好故事的真谛是首先得有好故事A good story is a good story。

一家汽车玻璃工厂的故事，并不复杂，也不高深。只是合适的题材，合适的当下，合适的角度，外加一位“合适”的制片人，稳稳切中看客神经的敏感之处。

做过美国总统的人，果然眼光毒辣，见微识著。

1

福耀为什么要去美国建厂？

自然不是为了解救资本主义国家的失业工人。

也不是为了“进军海外”的口号。

“美国的工厂是通用拉着我们去做的。”

曹德旺在做客凤凰网汽车《赵福全研究院》时直言。

他说，我很爱我的国家，但是作为企业家，赚钱是天职。

“衡量企业家的尺度，是企业赚钱的能力。”

作为全球市场率25%的汽车玻璃供应商，去美国给通用、克莱斯勒、本田们就近配套是基本的产业链逻辑。

虽然在影片里，他也跟工人洗脑过为国争光，但现实中他有更实际的爱国之道。

当他发现中国的成本优势面临挑战时，“我马上通过各种渠道向中央汇报，请求国家重视和解决。”说的是2014年。

福耀的账，算得很细，虽然美国的人工成本是中国的5倍，但是其他要素成本低。

尤其是汽车玻璃运输条件的特殊性，“物流成本要差15%。”

更何况为了支持鼓励制造业回流，政府还拨付了几千万美金的补贴。

从生意人的角度，这是顺理成章的商业行为。

并没有意识形态的东西在里面。

但架不住导演和政客很会讲故事。

2

影片开始，画面像帕尔曼伴奏下的《辛德勒名单》一样凄凉，萧条冰冷的色调。

“上帝创造了寒冷，也创造了阳光。”

失路的产业工人只能茫然的祈祷。

说的是2008年。

金融危机中的通用汽车裁员1万人，多少家庭失去支柱。

其实在当时，通用并不是最惨的。

作为美国汽车工业的TOP1，通用是政府优先救助的对象。

而底特律三巨头的另外两位，福特只能断臂求生，把沃尔沃以18亿美元的价格卖给了中国的吉利，把捷豹路虎以26.5亿美元卖给了印度塔塔。

最惨的是克莱斯勒，从此卖身给意大利汽车制造商菲亚特，成为FCA中的字母。

也是在这一年，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奥巴马赢得了选举。

回过头看，2008年美国新车销量下滑18%，2009年接着下滑21%。

美国国内新车消费连续两年快速下滑，是彼时通用等车企裁员的直接源头。

通用在2009年申请破产时，由于产能过剩关闭了14家工厂。

而次贷危机这个锅，跟全球化没有直接关系，美国人只能自己背。

走出危机之后的2010年到2015年，美国新车市场连涨6年。

3

《美国工厂》大火，引来无数评论。

不乏大谈特谈全球化和制造业转移。

产业链的全球化重构确有其事，但是汽车行业并不能直接硬套，尤其中美之间。

首先，中国汽车进口量过去10年大趋势一直在增长。

根据华尔街的数据，中国每年从美国进口大约25万辆汽车，而出口量仅有5万辆。

对于中国乘用车市场2400万辆和美国1730万辆的年销规模来说，这样的整车进出口总量，于彼此都是个零头。谁也撼动不了谁。

所谓的出口美国，只是通用别克、福特和沃尔沃等少数车型返销美国。

虽然长城和传祺等自主车企喊了很多年要出海美国。目前看还在发愿阶段。

至于让特朗普所谴责的，通用、福特等增加的在华投资，并没有抢美国工人的饭碗。这些投资反而瓜分了过去十年中国新车市场的爆发红利。

作为世界第一的新车市场，所有主流的跨国车企都在中国建厂，也没见狼堡、斯图加特和慕尼黑的工人流离失所。

“总部一谈到中国有14亿人口就两眼放光。”德国车企的高管表示。

说回到美国汽车制造业外流，首先应该关注的不是中国，而是墨西哥。

在40年前的鼎盛时期，通用有近62万美国雇员，包括小时工。而现在通用在美国的工厂总量只有当时的四分之一。

一方面，由于1999年通用拆分零部件业务造成，零部件业务成为后来的德尔福，即现在安波福和德尔福科技的前身。

另一方面，确实跟墨西哥有很大关系。

2018年，美国从墨西哥进口的汽车数量约为260万辆，几乎是2011年的两倍。也是从中国进口的50多倍。

同样是2018年，通用汽车超过日产汽车成为墨西哥最大的汽车制造商。

西班牙媒体报道，目前通用在墨西哥有14家车企。

墨西哥也是美国汽车零部件的最大供应国。

现在通用已经不是UAW工会代表的最大雇主，FCA和福特的雇佣数量都超过通用。

但是尽管如此，金融危机之后的10年来，通用在美国的投资远远超过墨西哥，大约230亿美金，是后者的5倍，在美国的雇员数量也是墨西哥的3倍。

要么说奥巴马会讲故事呢。虽然也没说啥，单把一个中国工人往海报中间一放，观者就难免浮想联翩。

4

时机选的也刚刚好。

不说他和特朗普之间那些别苗头。

也不说我们不能言说的那些事。

从去年冬天开始，通用立志变革与转型，再次启动全球大裁员，涉及1.5万人，关闭7座工厂，裁员规模超过十年前金融危机时。

面对强大的工会和可怕的特朗普，敢说出这个数字，玛丽·博拉很有勇气。

到了今年，福特全球初步裁员7000人，日产裁员1万人，大众裁员7000人……

一面是全球市场疲软。中国新车市场遭遇30年首次下滑，全球车市失去引擎，印度深陷泥潭无法扛起大旗，美国总统作天作地，欧洲大半年还在折腾标准切换，还有柴油门的官司和赔款经年难了。

另一面是产业转型阵痛。大众和丰田两大巨头已经在电池领域开始储备战，各个智能化联盟和同伙开始厉兵秣马。

汽车产业临双面挑战，一味去生拉硬套全球化和制造业分布的老梗，不够与时俱进。

***

在人人眼馋的中国市场，虽然没有公布裁员数字的传统。但是情况同样不乐观。

以西南重镇重庆为例，据不完全统计，已经建成的产能超过500万辆甚至600万辆，但是目前总产能利用率远远不足一半。

近两年，重庆的主要车企长安汽车、北京现代、长安福特、上汽通用五菱、众泰汽车等销量无不下滑，甚至不乏企业销量腰斩，更有铃木退出，北汽银翔和力帆生死挣扎。

无论是企业还是主管部门都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近日，国务院办公厅都发文敦促提振汽车消费，放宽和取消购车限制。

所以当我们心疼美国工人买不起耐克、租不起房子的时候，别忘了，我们自己的产业工人也可能正拿着一张工资欠条变相失业。

需求疲软、价格下探，压力层层传导，我们的零部件配套企业已经开始破产。

当世道变得艰难，在工作和工会之前，大部分人会先关心前者。

脱离宏观背景去讨论工会的价值和意义，未免太书生气了。

在全球车企裁员的大背景下，如今工会最关注的话题是能不能少裁人，能不能再就业。

让整个影片得以升华的是最后自动化的部分。

高度的自动化率，让人工的岗位越来越少，产业工人未来何去何从？

当镜头在鱼贯而出的美国工人和中国工人之间不断切换，不同的面孔，同样的结局，回应那句台词：“分裂的世界，又是统一的。”

捐掉百把亿，还剩百把亿的曹德旺说，“人活着就是要干活。”

那如果没活儿可干呢？

美国工人说，“我们再也赚不到（通用时代）那种钱了，门已经关上。”

过去他们能看到自己在工厂中的位置，不会迷路。

现在，谁能看到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不会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