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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字调查｜力帆之死

2020年10月22日 10: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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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早被推了，他捐的光彩小学在前两年也被推了，现在就剩下这条路了。”

重庆市涪陵区新妙镇北门村，一个僻静的小山村，传奇商人尹明善的老家。2020年10月下旬，力帆破产重整之际，汽车头条来到了这里。

北门村位于新妙镇以南约10公里，全村共分为八个组，有村民一千多户。在这里，汽车头条见到了尹明善亲戚的后人和原来的邻居。

▲尹明善捐钱修的水泥路

“尹明善每年正月初一都会回乡给母亲上坟，每次回来都带上一大口袋糖，分给村里的乡亲，有亲戚关系的还发五百块钱红包。”一位村民对汽车头条说。至于他那位酷爱超跑的儿子，村民们均表示没有见过。

“这也是他花钱修的。”村民指着旁边的一条水泥路说。一块已经泛黑的石碑证实了他的说法，这块石碑上面写着，重庆市企业家尹明善同志捐资两万余元铺修一二社公路，落款是2000年3月20日。

或许由于并未出生于此，成年后也几乎没有居住过，所以除了这段由他出资修建的水泥路外，北门村几乎看不到尹明善留下的足迹。而在新妙镇上，尹明善和力帆的身影则是随处可见。

▲“力帆路”，新妙镇最重要的一条主干道

在新妙镇的力帆图书馆旁，一位经营麻将馆的老板告诉汽车头条，尹明善发财后为新妙做了很多好事，力帆路、图书馆、湿地公园、小学科技楼都是他花钱修的。

镇上中学的工作人员说：“力帆每年都会给新妙籍的考生发奖学金，专科800元/人、本科1000元/人，每年都要发十几万元。”紧接着，这位工作人员补充道，今年的奖学金还没有到位。

在与新妙镇居民沟通的过程中，汽车头条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家乡人民对这位企业家老乡的情感十分复杂。一方面，尹明善修桥铺路、捐钱办学，家乡人民都对他心存感激；另一方面，他们也都清楚力帆已经衰落了。但至于为何衰落，也没人能说得清楚。

▲力帆新秒图书馆

新妙镇以西约70公里，重庆两江新区的江北嘴中央商务区，汽车头条来到了力帆旗下最大的房地产项目——力帆中心LFC。这是一块寸土寸金的地方，它南临嘉陵江，北倚金沙路，西面是聚贤岩广场，东面是重庆国华中心和西南证券总部大楼。站在力帆中心的观景台，重庆网红景点洪崖洞一览无余。

楼下的工作人员告诉汽车头条，力帆置业和力帆财务均在此办公。前者是力帆旗下的地产公司，后者是力帆旗下的财务公司。门庭若市的大堂让这里看起来井然有序，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受到力帆破产重整的影响。

▲地处中央商务区的力帆中心LFC

10月13日晚，力帆控股突然发布公告称，公司收到控股股东以及公司实际控制人尹明善、陈巧凤、尹喜地、尹索微的通知，其于10月12日、13日分别收到证监会下发的《调查通知书》，因力帆控股、尹明善、陈巧凤、尹喜地、尹索微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证监会决定对其立案调查。

就在13天以前，力帆股份宣布，两江基金和吉利迈捷投资以联合体的身份向管理人提交了意向重整投资人报名材料。在意向重整投资人确定后，管理人将结合重整工作进展，加快与意向重整投资人、债权人等各利益相关方的协商沟通工作。

然而，证监会的强势介入为力帆破产重整一事再添变数，也让年逾八旬的传奇商人尹明善的最终命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汽车头条重走了尹明善的成长之路后，此刻对于力帆的生死存亡、是非成败有了更全面的理解。

地主的儿子

新妙镇，地处长江南岸，涪陵区西南部，位于涪陵、南川、巴南区的交汇处。1938年1月，尹明善出生于此。

最初他是幸运的，因为生在一个小地主家庭，所以从小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小时侯家里生活是挺好的，不需要养猪，天天买肉吃也没什么问题。”

然而在12岁那年，幸福的生活戛然而止。1950年，“土改运动”如火如荼，尹家的土地和财产全部被没收，尹明善和他的母亲也被赶到了荒山上居住。在那里，他和母亲住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里，除了一床破被和几个破碗外，几乎一无所有。

由于家庭突发变故，少年尹明善被迫辍学经商。在这段特殊的经历中，12岁的尹明善表现出过人的商业天赋，他不仅熟练掌握了资金的调用合拆借，也首次感受到了“资本运作”的魅力。

那时候，尹明善从重庆批发针头线脑，再拿到乡下卖掉，另一个陈姓年轻人先在乡下收购鸡蛋，再运到城里卖掉。

于是尹明善主动找到陈姓年轻人，提出了一个双赢的方案：两个人的钱合在一起用，尹明善将乡下卖针的钱交给年轻人去买鸡蛋，年轻人就能收购更多鸡蛋；进城后年轻人再将卖鸡蛋的钱交给尹明善，这样他就可以购进更多针头线脑。

就这样，尹明善和陈姓年轻人合伙做了一年多的生意，他的五毛钱本钱变成了几十块钱，成为了小商贩中的佼佼者。

然而他却不甘心做一辈子小商贩，母亲也时常告诫他“要读书，不读书则无为”。恰逢此时，重庆市公立中学公开招生，于是尹明善辞别母亲，只身来到重庆求学。

▲新妙镇北门村

抵达重庆后，尹明善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食宿问题，然而他已将做生意赚来的钱全都留给了母亲，所以根本支付不起这些花费。情急之下，尹明善打起了老乡的主意。

他找到一个家境宽裕的老乡，二人约定尹明善替他参加考试，而他负责尹明善的考前食宿。在第一轮考试中，尹明善用这为同乡的名字帮他考上了中专；而在第二轮的考试中，他用自己的名字考上了公立中学，并因成绩优异获得了助学金。

在学校就读时，尹明善对数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天赋。那些对别人来说枯燥无味的数字、线条和公式，对他来说其乐无穷。高一上学期，他就自修完高中阶段的所有数学课程，下半学期更是自学完了大学数学的课程。当年的一位数学老师后来不无惋惜地说道：“如果不是历史的错误，尹明善一定是一个出色的数学家。”

此外，尹明善还迷上了写作，他既写诗、写散文，也写政论文。他将自己对生活的观察和思考付诸文字，并经常向报社投稿。多年以后，当尹明善已经贵为上市公司董事长之时，他仍然保持着写作的习惯。他每年要在全国各省、各地至少要做上百场演讲，然而讲话稿却从不用秘书帮忙，都是由他亲自执笔。

此外，少年尹明善还是一个体育爱好者，他不仅喜爱篮球运动，更酷爱体育理论，他对比赛时的排兵布阵极有兴趣。他曾说，两军对垒时，技术和体力固然重要，但调兵遣将尤为关键，就像田忌赛马一样，以弱胜强的事情古已有之。

1956年，18岁的尹明善成为学校女子篮球队的教练。在他的率领下，球队一举夺得了全省中学女子篮球比赛的冠军。就这样，尹明善成为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学校里的老师都知道这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十分努力和优秀。在学校里，尹明善常常发现有学弟、学妹在他身后指着他议论。

2017年4月，重庆一中举办了86周年校庆活动，阔别62年的尹明善回到母校。活动现场，他捐赠100万元用于奖学金。而到那时为止，他累计已向母校捐助了近2000万元用来办奖学金。

嗜书如命的“右派”

1958年，高三年级的尹明善即将参加高考，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葬送了他的大学梦。在当年的反右复查中，尹明善因被揭发有“右派”倾向而被踢出学校，后来又被上升为“反革命”，从此开启了一段长达二十几年的“牛鬼蛇神”的生活。

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亲人与他反目，恋人与他断交，身边的每个人都对他敬而远之。然而尹明善却并沉沦，他利用大量的时间去阅读和思考。

在那个知识极度匮乏的年代，他千方百计地搜寻各种书籍，古今中外、文史政经、数理化生地，只要能够找到的书，他都会进行深入的钻研。

在塑料厂，尹明善还碰到了一位北大下放的经济学教授。在他的强烈恳求下，这位教授教了他许多经济学方面的知识。尹明善的悟性很好，那些枯燥的经济学理论对他来说一点就透，并且能够很好地和实际结合起来理解。

在那段看不到尽头的岁月里，凭借着书籍的力量，尹明善挺了下来，同时也完成了知识的原始积累，为日后的纵横驰骋奠定了基础。

困厄中的尹明善常以一则寓言自我激励：一只猫走进一间屋子，一阵风出来，门自动关上，猫困在屋里，怨天尤人、困兽犹斗都是徒劳，聪明的猫会时时保持蹲伏状态，等待风再度吹开门，一跃而出。

1979年，命运之神再次眷顾了年过不惑的尹明善，一位官员走到他跟前对他说：“尹明善，你还年轻，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那天，他翻出了一首诗，并抄在了笔记本上：在青春的世界里，沙粒要变成珍珠，石头要化作黄金……

尹明善心想，姜子牙八十岁出山，我今年四十一岁，一切都并不算晚。

从国企老总到民营书商

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知识就是最好的敲门砖。平反后不久，尹明善就以优异的成绩入选重庆电视大学，成为了一名没上过大学的大学英语教师，一年后升任教研组组长。

1982年，重庆出版社恢复运营，公开向社会招聘编辑，尹明善前往应聘，成为了一名编辑。凭借着过人的能力与辛勤的工作，尹明善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了整个出版社编书最多、获奖最多、挣钱最多的编辑。不久后得到提拔，出任重庆出版社副社长。

1985年，重庆外事办公室下属的重庆国际技术咨询公司因经营不善，账面上出现了巨额亏损，市外办想找个人扭转公司的亏损局面。恰好外办副主任是尹明善的朋友，在他的大力举荐下，47岁的尹明善被调入咨询公司，担任总经理。

经过一年多的运作，尹明善不负众望，不仅填平了巨额亏空，甚至还实现了数十万的利润。就在国企老总当得有声有色时，尹明善却向朋友递交了辞呈。

“我朦胧的理想在清晰的现实面前困惑和焦虑，我们年龄紧迫感和社会变革的轰鸣声中其中和寻找，我认定改革开放的形势已不可你转，如果别人不能给你理想中的舞台，为何不去自己创造一个？”

▲大名鼎鼎的庞中华字帖便出自尹明善之手

1985年底，尹明善离开了涉外公司，下海创办重庆职业教育书社，成为最早的二渠道书刊发行商。与其他书商不同的是，尹明善每次进货时都喜欢与经销商聊天，以此了解市场的行情和动向。此外，在销售的过程中，他也喜欢征求读者的意见。

80年代的图书市场，并不像现在这样玲琅满目，很多学生家长为了买一本书里话方面的辅导书或者英语练习题之类的参考许，往往要找人托关系才能买到。尹明善得知了这一信息后，决定编一套人人都买得起的辅导书。

受电影《林家铺子》里林老板的“一元货”的启发，这套辅导书被命名为《中学生一角钱丛书》。尹明善坚持薄利多销的策率，每本书只赚2分钱，最终这套书总共卖了3000万册，赚了60万元，这也是尹明善下海后赚到的第一桶金。

1987年，重庆职业教育书社更名为重庆长江书刊公司，此时的尹明善已经成为了重庆最大的二渠道书商。然而他对此却并不满足，他发现做二渠道书刊发行，最多做到上百万元，而要想做到上千万元、上亿元的规模，只有改行寻找更大的舞台。于是，尹明善决定关掉公司，去寻找更广阔的舞台。

摩帮大佬发迹史

1991年的一天，一家摩托车厂的负责人同尹明善聊天时说，他每个月都需要几百台发动机，但当时的重庆摩托车老大嘉陵和建设生产的发动机并不对外出售，这些小厂需要的发动机，要么花高价从日本进口，要么从河南购买质量很差的发动机。

蛰伏几年的尹明善敏锐地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机会。通过细致的市场调查，他发现尽管摩托车市场空间不大，但技术和创新空间很大，利润空间更是无限大，于是他决定生产摩托车配件。

1992年1月，在重庆市袁家岗兴隆湾1号的一间旧农舍里，“重庆轰达车辆配件研究所” 正式成立。如今那间旧农舍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华宇五环大厦”。

当尹明善对他的9名员工宣布，他要造出全中国、全世界都没有的发动机时，没人信以为真。因为当时的尹明善连摩托车轮子怎么转都搞不清，只是重庆摩帮里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然而，不走寻常路的尹明善却发现了其中的机会。他发现，建设集团有一个维修部，里面的零配件非常全，足可以组装出市面上需求的各种发动机，而买发动机的零配件要1400元，组装好却能卖1998元。

于是尹明善立即行动起来，他组织员工分批次地把零件买回来。“我们开始今天去买1号到10号的零件，明天去买11号到20号的零件……”就这样，他每台发动机能赚598元，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积累了500万元的利润。

有钱以后，尹明善走上了自主研发之路。他聘请了几个工程师，花了大约两年时间，成功研制出100毫升四冲程发动机。钱江摩托得知消息后，主动找上门来，要求订购8万台。尹明善每台发动机赚200元，总共赚了1600万元。此后，尹明善一鼓作气，投资100万元研发出100毫升电启动的摩托车发动机。投放市场后，3个月时间就卖出了6万台，又赚到了1500万元。

1995年，是尹明善突飞猛进的一年，他连续搞出了两个“全国没有”，一下子就用500万元搏回了3100万元。日后回忆起这段经历时，尹明善表示：“常常午夜梦回，忍不住会感到不太真实。”

▲力帆摩托工厂

随后，尹明善每年都要拿出销售收入的4%搞新品开发，不断有新产品投放市场。一些客户为了早拿到货，提前几个月就把钱打到力帆的账户上，国内生产摩托车的大厂如新大洲、钱江、轻骑、富士达、港田等都采用力帆发动机。

2002年，经过10年时间的发展，重庆力帆实现销售收入40.2亿元，产销发动机200多万台，连续4年全国第一；销售摩托车73万辆，全国第四；出口创汇1.13亿美元，为国内摩托车出口第一名。力帆集团也发展为一家净资产2亿多元，员工3800余名，集研发、生产、销售于一体的摩托车集团，64岁的尹明善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摩帮大佬。

然而尹明善却惊奇地发现，摩托车市场的规模还是太小了。他发现中国没有一家摩托车企业的营收能够超过50亿元，而力帆的目标是100亿元。在现实与理想的巨大差距面前，雄心勃勃的尹明善决定推动力帆转型。

“先出生，再办证”

尹明善首先想到的是多元化经营。力帆品牌在越南大获成功后，尹明善开始尝试贴牌经营。他心想，为何力帆不能利用自己的品牌，与国内产能过剩的家电厂商合作，委托其加工，然后贴上力帆的品牌销往越南呢？即然在越南可以贴牌，在国内又何尝不可呢？

最先成为力帆贴牌加工的产品是矿泉水和白酒。“力帆酒”是浓香型白酒，主打产品为38度和52度白酒，分别银帆、金帆几个品牌，每瓶价格从20元到220元不等，总体定位为中高档白酒。

力帆贴牌经营的还有家电产品。2001年12月，608台贴着力帆商标的全自动洗衣机发往越南。当时，力帆与越南已达成年需求2000台洗衣机的初步协议。此外，力帆还将贴牌经营的领域延伸至西装、香烟和运动鞋。尹明善甚至还想过，将汽车等大宗商品通过贴牌卖到国际市场上去。

然而，看上去风风火火的贴牌经营却最终让尹明善铩羽而归。2004年底，力帆开始了全线的收缩工作。尹明善宣布，力帆已经基本上从那些产业中全部退出了，少则几十万元，多则3000万元的投入全部打了水漂。从那以后，尹明善开始专注造车。

当力帆造车的消息传出后，随即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各种质疑铺天盖地，有人甚至认为力帆这不是在造车，而是在制造神话。面对质疑，尹明善强硬回怼。

他表示：“当年力帆要20多万元开发摩托车发动机，不也是有人批评力帆头脑发热吗？要开发发动机，至少需要2000万元，可力帆只用20万元就发展起来了，并且做到了今天40多亿元的资产。力帆是生产摩托车的，转产汽车并非很难，而是相对容易一些，因为摩托车配件的生产与汽车配件的生产在工艺上是差不多的。”

▲力帆汽车工厂大门

2003年8月，力帆收购重庆专用汽车制造总厂，从而获得了轻型客车的生产资质。经过研究后，尹明善决定先上马乘用车，于是一张乘用车生产资质成为横亘在尹明善面前的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情急之下，他决定“先出生，后办证”。2003年，力帆乘用车生产基地打下了第一根桩。一年之后，年产能5万辆的一期工程正式竣工，冲压、焊接、涂装、总装四大生产线安装、调试完毕，数百套模具也已到位。对于尹明善和他的力帆汽车而言，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然而这东风却迟迟没能吹来。

转机出现在2005年底，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力帆获得了乘用车生产资质，成为了继吉利、奇瑞、比亚迪之后被认可的少数民营车企。

2006年2月，在力帆520的上市发布会中，一位官员说出了力帆获准生产的四点原因，一是力帆有生产摩托车的经验；二是每个环节都能自主创新；三是没有上市就获得了订单；四是尹明善懂市场、能拼搏。

然而在当时的市场上，自身条件与力帆相当的车企不在少数，他们中的大多数却始终不能获得资质。究其原因，恐怕不能简单地用以上四点原因加以概括，而尹明善之所以敢于“先出生，后半证”，想必心中也是有底气的。

事实上，就在尹明善宣布造车的那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一年，65岁的尹明善当选为重庆市政协副主席，这让他成为了改革开放以来首位进入省级政协领导班子的民营企业家。

自费百万学习“圈钱之道”

1999年，全球股票交易额达到30亿美元，首次超过全球GDP。有人说，这标志着虚拟经济时代已经降临。也是在那一年前后，尹明善在商业上的兴趣逐渐发生了变化，他开始渴望做那些更高端的生意。

起初来源于尹明善看到的一篇报道。这篇报道说全世界的大富豪几乎没有一个不精通资本运作，而他们的每一次运作，往往转瞬间就能把一家公司的市值从1亿变为10亿，甚至是100亿，无论人因此登上了财富的巨轮。这让尹明善感到十分震惊，他看着工厂里进进出出的车辆，表面上轰轰烈烈，实际上利薄如纸。

不久之后，他动身去了一趟香港。在这个世界级的金融中心，耳顺之年的尹明善深刻认识到了资本的力量。于是在那之后，他几次往返香港，前后交了几百万港币学费，认识了大把券商，向他们请教“圈钱之道”。

学习的成果也是立竿见影的。2000年下半年，力帆轰达在香港私募招股，计划引入包括法国里昂银行、英国巴克莱银行、新加坡大马西银行在内的多家国际金融巨头，募集资金7000万美元。

▲2010年11月，力帆在A股主板上市

在中国大陆的资本市场，尹明善更是动作频频。2002年，力帆集团收购南金期货91%的股权，投资4000万元参股光大银行。2003年7月，以1.5亿元入股重庆商业银行，持股10%，成为该行第三大股东。2009年7月，以1亿元入股安诚保险，持有后者10%的股份，尹明善也顺利成为该保险公司的董事会成员。

而在力帆集团内部，尹明善积极引入国际资本，筹备登陆A股市场。2007年8月，尹明善以9000万美元的价格向美国国际集团（AIG）出售13.5%的股份，使后者成为了力帆集团的第二大股东。2010年11月，力帆股份在A股主板上市，公开发行2亿股，募集资金29亿元。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尹明善直言不讳地表示：“资本是个可爱的东西。”而对于自己起家的制造业，尹明善开始透露出某种鄙夷。在他看来，经营产品又累利又少，是费力不讨好的苦行当。要做大做强，就得做资本运营。

他还做过一个形象的比喻，认为力帆做的只是个搬运工的工作。“材料搬进来，产品搬出去，我们就收一点搬运费。所以力帆组织虽大，但我却不是白领企业家，而是个蓝领企业家，是苦力企业家。”

索罗斯的门徒

2009年6月，国际金融巨鳄索罗斯访华，四位中国企业家与他一起吃了顿闭门早餐。早餐从8点开始，一直到10点，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一起交流了全球经济形势和未来投资方向。

在四位中国企业家中，包括了力帆集团董事长尹明善、海航集团董事长陈锋、一位投资家和一位神秘的金融巨头。对于这场高规格的早餐会，尹明善表示：“收获很大，我对全球经济形势看得更清楚了。另外，巴菲特的经验在中国并不一定适合，而索罗斯的经验对于所有企业，可能是放之四海皆准的。”

早餐会10个月后，力帆控股的全资子公司力帆置业正式成立，这是一家房地产开发企业。根据官网的描述，力帆置业主要负责管理力帆地产项目的开发和运营，同时肩负着力帆控股地产板块的发展规划、资金运作、土地储备等职能。

▲力帆中心LFC大堂，力帆置业和力帆财务都在此办公

公开资料显示，力帆置业下属7个项目公司，分别是重庆润港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重庆润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重庆润鹏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遵义润昇置业有限公司、重庆润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重庆润天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重庆润禄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分别负责力帆中心、力帆红星国际广场、力帆时代、力帆娄山栖谷、力帆北碚、力帆檀香山、力帆翡翠郡的开发。

其中，力帆时代项目地处新溉大道与东湖南路交界处，总建筑面积15万平方米，由3栋5A甲级写字楼、1栋五星级酒店、1.9万方购物中心组成。如今三栋写字楼已经落成，而规划中的那栋五星级大楼已经烂尾。贴出的告示显示，项目已于2020年5月22日停止施工。

事实上，即使是已经落成的那三栋写字楼，招商情况也非常不理想。入驻的商户屈指可数，更多的楼层目前处于空置状态。工作人员透露，三栋写字楼的入驻率不足20%。

▲已经烂尾的五星级酒店

相比冷清的地产项目，汽车工厂要更为惨淡。在渝北区北部新区金开大道1539号，昔日的鸳鸯工厂如今已化作了一片废墟，厂区入口已经封闭，仅留下了两名保安进行值守。而在厂区北面的空地上，还没有来得及运走的电动车停在空地上，宛若汽车坟场。

此前有报道称，鸳鸯工厂的738亩土地已由两江新区收储，力帆乘用车将由此获得两江新区收储赔偿33亿元，其中10多亿元的预付款已经打到了账上。附近的商贩表示，鸳鸯工厂已于今年3、4月份拆除，这里正计划建设一个大型的交通枢纽中心。

▲已被推平的鸳鸯工厂

随后，汽车头条又来到了位于北碚区蔡家岗凤栖路的厂区，力帆股份在这里共设有三座工厂，分别是力帆摩托车工厂、力帆乘用车工厂、力帆汽车有限工厂，其中两个汽车工厂已经停摆，只有摩托车工厂还在维持运转。

2018年12月，力帆股份将全资子公司力帆汽车有限公司作价6.5亿卖给理想汽车。然而理想汽车似乎并没有接手这座工厂，厂区内依然停满了由力帆生产的商用车和电动车。

力帆乘用车工厂大门紧闭，诺大的工厂内空无一人，装卸区前码放着废弃的轮胎和杂物。在这座工厂前的空地上，同样停放着数百辆力帆电动车。而在最醒目的位置，写着尹明善的一句名言“获利路有三：垄断我无权，投机我没胆，创新求发展。”

违规担保5.5亿

2020年8月，由于不能清偿到期债务、明显缺乏偿债能力，力帆股份被多家供应商告上法庭，并被法院裁定进行破产重整。从民营汽车第一股到人人喊打的老赖，在这十年里，尹明善和他的力帆究竟经历了什么？到底是哪些因素导致了今日之困局？

“力帆之所以会落到到今天这步田地，主要有两点原因，一是造车，二是房地产。”一位力帆的前员工对汽车头条说。2010年11月，力帆在A股主板上市。事实上，在上市以前，力帆的资产结构和资金流动性就暴露了问题。2009年，力帆的负债率为70.09%，超出行业平均水平，同期众泰的负债率为31.69%、长城的负债率为14.03%。

上市融资本是一个改善债务结构、偿还银行贷款、补充流动资金大好时机，然而尹明善对此却不以为意，他反而借助上市公司这个融资平台，走向了更加激进的扩张之路。从2010年到2020年上半年，力帆股份一次首发、一次定增、两次发债，从资本市场直接融资85亿元，间接融资843亿元。

在扩张战略的刺激下，力帆的体量陡然膨胀。从2009年到2017年，力帆的总资产由58.55亿元增至300.2亿元，涨幅高达4127%。其总负债亦由41.04亿元增至227.31亿元，涨幅高达4538%，甚至超过总资产的增速。这意味着在这几年中，力帆的资产增量几乎全由负债组成，而最终固化下来的资产少之又少。

此外，债务的过快增长加重了力帆的财务费用。从2010年到2017年，力帆的财务费由5200万元增至6.48亿元，增长超过11倍。2017年，力帆的全年净利润为1.56亿元，财务费用却高达6.48亿元，这意味着当年支付给银行的利息甚至比自身的利润还要高。

与此同时，力帆在汽车领域的巨额投入却迟迟得不到回报。从2010年到2015年，力帆每年的净利润徘徊在3-4亿元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2015年以后甚至出现了断崖式下滑，每年的净利润跌落到上市以前。不能自我造血的汽车业务、工厂设备的连年折损、逐年递增的财务费用，最终压垮了看似庞大的力帆股份。

另一方面，种种迹象表明，控股股东力帆控股在力帆股份的覆亡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2020年3月，力帆股份经自查后发现，公司存在违规对力帆控股进行担保的情况，涉及违规担保金额为5.5亿元。

对于违规担保的原因，官方表示系经办人员对担保事项理解有误，认为担保事项未上征信系统，仅为银行内部形式性要求，在银行提要求公司提供和出具相关文件时，内部审核未严格把关，疏忽大意，未深刻理解到此行为。

对此，一位资本圈的人士告诉汽车头条，在资本运作中存在着这样一种手法。即将上市公司作为“壳资源”，向商业银行贷出并购所需资金，在并购完成后，再由下一级并购企业向银行贷款，反过来由上市公司进行担保。整个过程天衣无分，外人几乎很难察觉。然而整个过程必须依赖大量银行贷款才能维持，一旦银根紧缩，那么资金链将立刻出现险象。

2018年初，银监会发布《2018年整治银行业市场乱象工作要点》。文件指出，对直接或变相为房地产企业支付土地购置费用提供各类表内外融资，向“四证”不全、资本金未足额到位的商业性房地产开发项目提供融资等违规行为进行重点整治。随后，全国的商业银行普遍收紧了对企业的贷款，甚至有银行全面暂停了房地产行业新增授信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