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约车越来越难做了。”张成跟我感慨的时候,计价的费用已经跳转到90元了。我问他是不是这两天接过的金额最大的单子,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何止,是这半个月钱最多的一单。”
张成是江苏人,10年前在上海结婚定居了下来。当了20年司机,开了12年网约车的张成抱怨说从来没有行情这么差的时期,单日流水超过300块的日子屈指可数。
每天6点30分起床,7点开始接单,跑到中午12点回家吃饭休息,下午5点再接着出来跑,一口气跑到晚上11点收工,每周6天,张成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觉得自己不够卷,“11个小时(的工时)已经算少的了,很多河南来的年轻小伙一天开14-16个小时的,一个月就休息两三天,很勤奋的,我们年纪大了,熬不动了。”
郭间就是张成口中的外地年轻小伙,从河南来上海跑网约车,郭间想得很清楚,跑个三五年,赚够钱就回家。但网约车迅速下坠的市场环境,还是远比他预计的要糟糕。
“现在很少有那种超过15公里的长单了,很多就像你这种顺风车的单子,起步价,两三公里,两脚油门就到了,我们挣不到什么钱的。而且有的好单子还需要抢,人家有的司机有一些软件可以抢到,我们这些老实接单的就很难了。”
郭间提到的抢单软件,是一种外挂小程序,从2020年开始,各大网约车平台和警方对于这些作弊器的打击就从未停止,但愈发难抢的单子还是让其难以被根除,毕竟根据郭间所说,一个好的单子旁边,可能有几十个等着抢单的司机,机场、高铁、酒店附近的红点(空车)更是密密麻麻。
这些软件也并不便宜,免费下载的背后,是大几百块一年的订阅费,和随时被查封的危险,“我们交流下来,其实一个月也多赚不了几个钱,现在平台封得也快,有很多软件也是骗钱的。如果不是因为现在难做,谁愿意冒风险试呢?”郭间为他的同行辩解道。
难做的不只是越来越少的单子、越来越短的路程。网约车的门槛,也在悄然变化中。
前天开始,杭州正式施行《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实施细则》和《网络预约出租汽车车辆技术标准》(简称“新政”)。其中引发讨论最多的,是两个要求:第一个是对新能源车的要求,用于网约出租车的车辆须为新出厂的新能源纯电动汽车;第二个是对非新能源纯电动车的要求,车价要超过15万。
一面是越来越高的入行门槛,一面是越来越卷的竞争环境。
今年3月,广州、三亚、长沙等旅游胜地的交通运输部相继发布网约车饱和预警,多地明确指出“平台公司、网约车及驾驶员的数量较多,市场已处于饱和状态”、“当地网约车的单车日均接单量已不足10单”,三亚和长沙更是在5月摁下了网约车经营许可及运输证核发业务的暂停键。
“现在经济大环境不好,失业了去开两个月网约车的想法很多,还有乘客直接问我怎么注册成司机,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但这一行没有你们想象中简单,你拿现在的新规来说,15万一辆新车,你自己买来跑的话,60万公里或者开8年就要强制报废了,正常人肯定心疼的呀。但你要租车跑的话,每个月都是给租车公司打工了。”
张成说像他这样拿自己车跑的大多是10万左右的燃油车,能申请优享,也能开快车,价格上都符合条件,每天跑多少钱都是自己的,想休息,心理负担没有那么大。
但对郭间来说就完全不同了。对外乡人来说,租赁网约车是首选,门槛的提高也意味着租车的钱水涨船高,“租车一分钱一分货的,很多新入行的外地小伙租新车来跑,一个月要交7000块钱,他们都没思考过每天流水得做到多少才能赚得回来,就是看网上说什么网约车月收入过万就来跑了,被租车公司一忽悠,就搞了辆新的,最后跑一个月只能赚个饭钱。”
郭间来上海3年了,一直住在浦东郊区的一个公寓里,每个月800块,不到10平的小房间,平时晒不到太阳,因为朝南有光的那间每个月要多加200块钱。父母劝他回去,他说自己不累,可以再熬两年。
夜晚11点,郭间经常能听到走廊里的电话声,“那个点才下班的大多是我们开车的,都是抽空和老婆孩子视频几分钟。大家在上海都有个奔头,要么是小孩念书需要钱,要么是老家要盖房子,还有不少是欠了钱来跑车还债的。我那一层一开始住了四五个开网约车的,现在走得就剩我和另一个安徽老乡了。他说干完今年也回去了,我还不知道等到啥时候呢。”
郭间给我算了笔账,每天跑15个小时,一个月流水八九千出头,去掉租车的四千多块钱,再加上每个月吃饭和房租的固定开销,月底能留下两三千块钱,已经值得庆幸了。
但即便如此,平台依旧在给“卷”字加码。
出行平台将服务分、出行分、安全分、合规分四座大山压在司机头上,取消订单、高峰期不跑单、旷工不出车,都会降低分值继而影响派单。
“现在早上10点过后我们本来就很难接到单,经常要等到中午,给车子充充电,抽根烟,吃个饭。要是因为减分而影响派单,那每天都赚不回租车的钱。”郭间心里有一把尺,他清楚地知道,跑到几点才算还完了今天的“车贷”,之后跑的每一单,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钱。
这意味着郭间不敢停下脚步,少跑一天,就意味着身上多了100多的租车费;少跑一个高峰期,就意味着需要多跑几十单才能补上算法的缺口,“人家平台也不傻,不会把那种长单给跑得不多的司机。要么你是新司机刚入行,要么你是劳模,只有这两种选择。”
在送完最后一位客人之后,郭间还要提前去抢充电桩,零点之后是高峰期,如果没赶上的话,可能得等到两三点,有的时候为了等桩,郭间会直接睡在车里,后备箱里有他准备好的毯子和感冒药。
生病对于网约车司机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每次司机群里,大家讨论的最多的就是碰到的奇葩客人和哪个平台今天有活动。碰到有人发某个司机猝死的新闻,大家也只是发个“祈祷”的表情包,然后匆匆略过。
越逃避,越不敢提的,反而是越在意的。
“我们并不是最辛苦的,跑夜车的那些司机才是真的伤身体,昼夜颠倒,把身体搞垮的大有人在。但是能怎么办呢?大家都需要钱。”
在这之中,杨新又是最卷的那一批。
作为一个专门跑夜间的网约车司机,杨新清楚地记得每个区域充电桩夜间收费的价格以及各个小超市的物价。
由于夜间每公里的费用会多上50%-70%,并且路况会好上不少,杨新刚进入网约车行业的时候就选择了开夜车,从晚上11点到早上8点。“看过凌晨4点的上海”对很多精致白领来说是朋友圈工作努力的证明,但对杨新来说,只是生存的一个画面。
挨过早高峰之后,杨新会去一个工作园区当保安,上白班,一个月3200块,交社保。“就这工作还是我托关系找来的,很讽刺吧,到了45岁,找个保安的工作都要托关系。我每个月都要请他们保安处的大队长吃饭,给他塞两张购物卡,其实平时都见不到他人。”
杨新并不用主流的滴滴或者高德,而是跑T3出行,他说这些平台抽成都一样,偶尔跑滴滴,平台反而每单会给司机补贴几块钱,就像做任务一样,“这些平台类似的活动很多的,我就经常换着跑,能薅一点也行。”
长时间的昼夜颠倒和过长时间的劳动,也让杨新的身体亮起了红灯,“老婆催我做体检,但(体检)太贵了,也耽误时间。再等等吧,我现在确实没原来能熬了,经常胃不舒服,我也跟她保证了,再赚一年就回家,我现在出车时间也晚一点了,多休息一个小时缓一缓。”
结束采访的时候,我随口问杨新有多久没回过家了。一直开朗的杨新眼角沉了下来,“快5个月了,小孩今年就要高考了,他考完我就轻松不少了,能回老家去了,靠攒下的钱做点小生意。”
手机里又传来接单的“叮”声,杨新长叹了一口气,掐断了手中的烟,系上安全带,向着一天的工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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