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汽车

赵福全：现在有人认为北汽对于萨博的技术要如何更深层次地吸收？同时在吸收过程中又如何推陈出新？这将是你面临的直接挑战。因为北汽依靠的萨博技术迟早有一天会落后，那么在没有落后之前，北汽是否能产生新平台、新技术来支撑北汽的未来发展呢？可以不换名，因为中国消费者还是认可萨博品牌的，但迟早必须既换汤、也换药。实际上，你的任务就是如何承前继后、继往开来，要如何打造团队、建设体系，在萨博基础上实现再创新。

邬学斌：实际上在中国自主品牌的发展过程中，整个团队、整个体系的打造非常困难，比开发一款产品，甚至开发一两款畅销产品都要难。为什么这么说呢，第一是周期长，第二是比较隐性，第三有很多主观东西在里面(但实际也是客观的，只是看起来有很多主观色彩)。你也做过研究院院长，一定也有自己的看法。有些人说一个新院长一套打法，实际上我是不认可的，因为研发有客观规律，当然某些具体的表现形式可能不一样，但那应该只是在名词解释上用到不同的词汇而已，核心内容应该是一样的。

赵福全：就像我爱你，表达上有人写情书、有人送礼物。

邬学斌：从十年前回国开始，不管是哪一个岗位，我一直把流程和体系建设放在第一位，我坚信唯有流程、体系和团队的力量，才有可能使我们的产品一代又一代，既换新汤又出新药，保持竞争力。

流程本身并不难，可以从国外买一些书回来参考，但是当流程真正执行的时候就感觉特别难，因为每个人在流程当中首先要做到自我约束，要求别人做到的，在流程里面必须自己先做到，但往往革别人的命容易、革自己的命难。

赵福全：正规化管理最大的挑战是挑战老板。

邬学斌：我认为中国自主品牌汽车研发团队很可爱，他们任劳任怨。大家现在抱怨自主品牌市场占有率不断下滑，是不是在享受着中国整个汽车市场的这种大好环境而不干活？实际上，你在自主品牌也干过，我们都可以明确地告诉所有人，自主品牌的研发人员干得非常辛苦，基本上星期六都在上班，据我所知道的没有一个自主品牌的研发人员星期六不上班，但是合资品牌是不上班的。仅从这一个点就可以看出我们没有偷懒，我们是努力的。但客观上我们还有差距，把这个历史的坐标拉长些看，人家是一百多年的积累，我们做轿车是十年的积累，我们还只是个娃娃。所以希望大家也多给自主品牌一些理解、一些宽容，我们也会更加努力。

赵福全：中国的企业要想真正做大做强，就需要按照一套正规的流程、系统的方法来做。你要坚定信心并且坚持下去，如果说10年前还是曲高和寡，今天则迎来了一个春天。另外，确如你所说的，我们的工程师非常可爱，是5加2、黑加白地在干，把西方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搞研发上，虽然我们的条件有局限、起点比较低，但没有抛弃理想、一直实实在在地在做。

你说流程可以拿来也可以买来，但是流程的实施落地为什么达不到效果，可能是大家的理解认识不同，也包括自己本身的境界水平达不到，我也非常认同你这个观点。实际上，我也曾经思考过为什么国外企业的标准，拿到中国却不能发挥效用的问题。因为人家整个体系比我们完备，不仅仅是有一个研发流程就够了，研发流程绝不只是设计流程，国内很多企业还把设计流程当成研发流程。一个产品的开发，从前期战略制定、供应商选择、质量标准制订以及财务跟进，到同步工程、供应商的落实，很多工作都并不是由工程师负责的，千万别把设计流程等同于产品开发流程。不只是设计部门，企业的各个职能单元都应该有自己的产品开发流程。我们的流程还远不够完善，同时我们执行流程的人员也有自身素质的欠缺，这需要一个过程，毕竟大家没有经过系统、全面的长期锻炼。但是我们要坚持，你也提到了，请大家理解、支持我们。

接下来换回技术的话题。现在汽车技术进步很快，你刚才也谈到了智能化、无人驾驶技术，还有一个领域大家也谈得比较多，就是所谓的平台模块化设计，这在自主品牌中到底应该起什么样的作用？大家都知道应该做平台，但做着做着没有效果就觉得好像是平台理念错了，又开始琢磨单做一个产品。当看到大众开始推模块化了，又觉得模块化开发是方向。我觉得这里面是存在很多问题的，不少时候由于对平台模块化设计的基本认识、深刻理解、全面了解程度不够，便认为卖不好车是模块化的问题，车造不好是平台选错了。你作为这么多年一直从事研发的专家，对这方面问题肯定也有很多思考，请谈谈你的想法。

邬学斌：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平台和模块肯定是汽车产业、企业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领域，必须坚持。平台这个概念很有意思，很难从一个地方查出什么叫平台，似乎不同的书、不同的公司都有不同的解释，于是大家拿它的矛跟它的盾去比。我们想一下语言和语法间的关系，人类先有语言后才出现了语法，语法是为了使语言的应用和传播更有效率，产品的平台也类似于语言和语法。先有产品，当产品发展到一定程度就要寻找出规律，于是就出现了平台和模块。由于各个公司产品不一样，规律也有差别，就像法语和中文的语法也不一样，因此，大家对平台很容易造成一种迷惑，导致很多人来挑战平台的概念本身。我们必须清楚，企业如果没有平台、单打独斗(自主品牌很多就是这样的)，今天感觉这个好，明天感觉那个好，最终将一事无成。

赵福全：你强调了一定要坚持，从技术角度你觉得这个事情就是真理，但是有的时候真理也要有一个争辩的过程、一个求是的过程。我觉得企业要有长远战略眼光、系统思考，然后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往前做事情，必须经过一个积累的过程。否则这个企业竞争力就会因此而丧失。

邬学斌：从结果上看，现在所有大型汽车公司都有自己的平台化，但是各自特点不同，有的公司可能制造平台化做得特别好，世界上任何一个工厂都可以生产任何一款车，这也是平台化的一种内涵。平台化不仅仅体现在前端产品，也包括后台制造，整个价值链里面都有丰富的内涵，如果有人怀疑平台，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福全：你的观点我非常认同。拟是研发的领军人，在国外做了很多年，有自己的感悟，你认为平台化和模块化是一个企业必须坚持的，而且是让企业真正提升产品竞争力、产品力的一个真理。我们利用这个机会把对平台化和模块化的质疑彻底推翻掉，对很多企业有重要指导意义。凤凰汽车“院长对话院长“栏目的目标不仅仅是就企业论企业，也是要和大家共同来探讨，所谓的造车真理到底有没有？如果有，到底是什么？知道了这些真理之后如何去坚持？这也是促使我主持这个栏目很大的一个动机。根据我的理解，平台必须坚持，但平台这两个字也不能够包罗万象，比如同样都是青霉素，不同企业造的青霉素含量、内容是不一样的，但是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消炎，如果达不到消炎的目的肯定不行。我认为要把平台真正的内涵挖掘透，那就是通过零部件的共享来缩短开发周期、降低开发和验证成本、提高规模效应。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在开发过程中，国外是开发产品之前，战略要定什么、销售目标是什么，输入输出都非常清楚，而我们的供应商很多是在最后出图的时候才进来参与产品开发。国外首选的供应商在造型阶段就进入，供应商得凭表现才能进来，没有能力的根本不考虑，我们一般只要便宜就让进来。这样的话，我们如何互动才能确保产品能按照时间节点、按照前期策划的标准造出来？对于我们的产品大家往往有很多抱怨，或者认为都是设计人员的问题，其实不是这样的。所以从你的角度，跳出北汽来看，各个部门如何协同作战才能真正发挥产品开发流程的作用？

邬学斌：这10年我的确不只看自己的企业，刚才你讲到一个共性问题就是团队怎么来协同工作。

我个人的看法可能有些人不太爱听，我觉得中国人从文化上就有点排斥团队协作，中国人讲究君君臣臣、父子关系。君臣关系是上下级关系，而做产品的关系既有专业上的关系，又有项目上为客户、市场服务的关系，一定要把这些关系放在一起。也许国人会认为“忠孝不能两全“，但做汽车产品就要”忠孝两全“，这就是对我们的挑战，这个挑战甚至来自于我们的文化基因，要改变这种状态要花大量的精力给大家宣贯。可以先把组织机构设定为最简单的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最简单就先学，虽然民族文化很难改变，但是可以把阻力降到最低点。

此外还跟我们的教育体制有很大关系。在中国什么是好学生？按照老师的标准答案写出来就是100分，就是好学生，在国外不一定是这样。所以在中国上学，同学之间是竞争关系，比别人分数高就是好学生；而在国外上学，同学之间合作做作业比自己独立完成作业的机会多许多，国外从学校里面就开始培养大家的协作精神了。学校教育和培养对于学生的合作习惯很重要。

赵福全：我听下来有同感，汽车的生产销售不能靠某个人的英雄主义，也不是随便想出某个点子就可以做到的。由于汽车产业的复杂性，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具有协作精神的优秀团队才有成功的希望，反之失败的可能性就非常大。而当前我们中国整体的教育方式和文化强调个人努力比较偏重一些。因此，如何建立起一个优秀的流程、一个简单的架构，确保能让大家有效协作，最终把车造出来、卖出去，这是汽车开发最重要的一点。

自主品牌未来10年可能还是得先生存、后发展，而且我认为生存的挑战很大，在技术上你觉得我们应该关注的侧重点是什么？

邬学斌：简单地说，一是信息化技术，二是项目管理技术，三是制造技术，四是营销模式。

赵福全：最后一个问题，过去的10年海归应该说为中国自主品牌的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现在中国的汽车产业正逐步朝着正规化方向迈进、走出去方向发展。刚才我跟长安的刘总也问到，要如何让这些海归人才在中国未来的汽车产业发展过程中发挥更大作用。

邬学斌：我把过去10年当中回国的海归定义为一波或者一代，这些人回来以后单打独斗的情况可能比较多，因为中国太大，回来之后分散到企业中去，难以发挥集聚效应。这批人有很多优点，同时在某些认识方面也存在相对狭窄的劣势，刚回来的时候可能大家对他们的期望值比较高，他们对国内的车企也持比较乐观的态度，意气风发想有一番作为，造成双方的期望值在客观上有一定差距。自主品牌经过十年发展到今天，我认为是更需要海归的时候了，你刚才问我如何让海归人员在中国未来的汽车产业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我认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引入海归，直接让他们回来完成技术的引进，加快自主创新。

赵福全：韩国汽车工业的发展，已经足以证明这件事情的有效性。因为时间关系，感谢老朋友邬学斌分享了他的很多真知灼见，谈到了太多我们对汽车产业的担忧、期待。不管怎么说我认为这个产业还是朝阳产业，我们相信没有灵丹妙药，但是只要每个人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这个产业一定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邬学斌过去十年的坚守我觉得很了不起，希望你能够继续坚守。

邬学斌：大家对自主品牌要有信心，我们做自主品牌也一定有信心，再难、再苦也不能放弃信念，相信明天一定会更美好，谢谢各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