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汽车讯 从这一季《赵福全研究院》开始,连同下一季,我们将栏目聚焦在汽车行业中的零部件企业,本季我们邀请福耀玻璃工业集团董事长曹德旺、山东玲珑轮胎董事长兼总裁王锋、航盛电子股份总裁兼CEO杨洪、盛瑞传动董事长兼总经理刘祥伍、精进电动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余平五位零部件大咖,在汽车产业即将面临变革与融合的大背景下,凸显零部件企业所担负的使命和责任。同时,我们呼吁大家支持中国汽车零部件企业,也希望政府用国家资源支持零部件产业发展,以下是赵福全院长对话福耀玻璃工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曹德旺的访谈实录。
赵福全:凤凰汽车的各位网友,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2017上海车展凤凰汽车“赵福全研究院”高端访谈栏目。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请到了福耀玻璃工业集团董事长曹德旺先生。曹总,请和各位网友打个招呼。
曹德旺:谢谢。大家好!
赵福全:曹总,很高兴今天有机会与您交流。我们知道,消费者购买的是整车,关注的也是整车厂,但实际上汽车上万个零部件中,60%-70%都是从零部件企业采购来的。要把车真正造好,无论是成本低、质量好,还是技术先进、开发速度快,零部件企业都是不可或缺的幕后英雄。但即使像福耀玻璃这样的知名企业,大家也是对您个人了解更多,知道您是成功的企业家、慈善家和社会名人,而对您带领下的福耀玻璃了解较少。利用这个机会,请您先和网友介绍一下福耀的情况,包括当前规模、总产值、员工数、以及全世界的布局。
曹德旺:各位网友,我简单介绍一下福耀玻璃。福耀玻璃的全称是福耀玻璃工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我们是在福建注册的公司,最早在上海A股上市,2015年又在香港H股挂牌。我们在两地都是蓝筹股,为此我自己也很高兴。
福耀主要就是做汽车玻璃的,我们公司的架构是这样:集团公司主要是做三类管理,一是投资管理,二是为各子公司提供技术和研发服务,三是系统协调资源。同时,我们目前在全球9个国家设有工厂,包括中国的16个省、美国的5个州都有福耀集团的产业。我刚才和赵院长讲,我们福耀在各地的投资额加起来非常大,应该不会少于一家整车厂的投资。
赵福全:现在福耀有多少员工?其中国内有多少?国外有多少?每年营业额呢?
曹德旺:现在福耀大约有3万名员工,其中2万多人在中国,接近5000人在海外的9个国家,包括韩国、日本、俄罗斯、德国、英国、美国等地。美国、西欧和俄罗斯主要是近三年的投资,因为需要先完成技术认证,得到客户的认可。目前整个集团合并报表后,营业额总计是160亿人民币左右。
赵福全:刚才您还没有提到市场份额,据我了解福耀玻璃是非常成功的。在国内的市场份额已经占到70%,那么国外的市场份额能占到多少?
曹德旺:我们占全球市场的份额是百分之二十几。
赵福全:在全球汽车玻璃供应商里面,福耀排到第几名?
曹德旺:总产量我们已经做到了全球第一。
赵福全:总产量全球第一,市场份额在20%以上,非常了不起。
曹总,可能很多人会觉得玻璃是比较简单的产品,因为我们的生活中玻璃无处不在,似乎每个人都对玻璃非常熟悉。实际上,我知道远非如此。那么请您介绍一下,汽车玻璃的技术难度到底有多大?福耀做得如此成功,这其中的核心竞争力究竟是什么?
曹德旺:大家都知道玻璃,玻璃本身就是二氧化硅人工合成的透明体,原来最早是用来遮风挡雨的,用在我们建筑的窗户和门上。后来开始应用到交通工具上,汽车就是最重要的应用载体之一,但是当时的玻璃工艺存在先天缺陷,导致使用起来很不安全。后来开始在分子结构上做文章,才有了钢化玻璃,接着又有了夹层玻璃,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
而现在的汽车玻璃就大不一样了。我们对玻璃的要求越来越高:安全、舒适、轻量、智能。而且新一轮科技革命所谓的大数据、云计算、自动驾驶等,需要的人机交互也是通过玻璃界面来实现的,半导体芯片等就装在玻璃里面。所以玻璃变得越来越重要,技术含量也越来越高。比如在舒适性方面,汽车遇到下雨天,驾驶员一呵气到玻璃上面就会起雾,只好拿毛巾来擦。
赵福全:这是汽车驾驶员常做的一个动作。不仅非常麻烦,而且也很危险。
曹德旺:五六年前,我们给英国路虎的一款车供应了一种玻璃,解决了除霜问题,不仅仅可以除霜,结冰也可以除掉。但是当时价格太高,只有豪华车可以接受。后来我们对这项技术进行持续攻关,希望让大众化的车型也用得起。目前已经实现了突破,我们用镀膜技术解决了成本问题。今年下半年就会大批量投产,我们一下子投了36条生产线。而且中国车企具有决策快速的优势,所以这项新技术将率先在自主品牌产品上得到应用。因为国外车企往往需要层层审批,认证手续比较麻烦。与此同时,我们也会向售后市场推广,这是一款非常好的产品。特别是在北方,冬天下雪结冰,早上起来玻璃一片霜冻,车子根本没法开,要清除也很费时费力,还容易把玻璃损破。但我们这款产品就很方便了,只要把开关按一下,它就会自动把冰除掉。
赵福全:原来按我的理解,这些高端的技术,往往只应用于高端的产品,也就是豪华车。为什么这次会在自主品牌产品里先推出呢?
曹德旺:刚才说了,最初确实是在路虎最高端的车型上配置的。但是现在我们实现了新技术的突破,使成本大幅下降。原来一片玻璃要几千元,而按照新工艺,几百元就足够了。这样一来门槛就很低了,自主品牌的中档甚至低档车都可以享受这种技术了。而且售后市场也有很大的空间。
赵福全:听了曹总的介绍,感觉汽车玻璃还是有很高技术含量的,而且正在不断发展,因为消费者的要求越来越高,整车厂对零部件的要求也自然越来越高。
福耀这一路走来,从低成本起步,到现在走向国际市场,像路虎这种豪华品牌也使用福耀的玻璃来提升自己产品的竞争力。在这个过程中,从人才聚集,到核心技术研发,从国内立足,到走向世界,从低端车型切入,到为国际大牌供货,挑战可想而知。回顾这么多年的创业历程,您觉得福耀取得成功的最根本原因是什么?
曹德旺: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福耀对品牌的塑造有独特的见解。我认为,企业要想成功必须要建立自己的品牌。这个品牌有四方面的内涵:第一品是人品,作为企业掌门人必须严格修行,培养自己的能力,从“今天”做起,从“爱人”做起,练就自己对企业管理的独到眼光和专业技能,当然企业家能力的组成有很多因素,但第一位的是人品。
第二品是产品。我选择做玻璃,这是人们离不开的产品。想做的人很多,但是能把它做好的,全球来看也没有几家。我认为我选了这个产品,不只是要把它做大,而且一定要把它做好,做成全球第一名。这是我的一个愿景,只有这样我做这个产品才能更好地为社会做出贡献。
第三品是品质。品质要有绝对的保证。企业必须建立系统的工作流程、实施标准化的管理,从产品编码管理开始,到各种各样细致的规定。国际上的优秀企业都有严格的质量控制体系,我们博采众长、把其整合成为福耀自己的体系,来确保我们的产品品质。
第四品是品位。我们的企业文化特别强调品位,无论是劳资关系、政企关系,还是客户关系、与供应商的关系,都是如此。怎么理解这里说的品味呢?比如我们的采购是非常挑剔的,我们非常认真地与供应商谈价格,但是我们会花更多的时间来研究其成本组成,一定要搞清楚成本到底是多少。如果认为他的报价不合理,高于我们预设的成本,还要继续让他降价;但是如果比我们预设的成本还低很多,我也不会和他做这个生意。你亏本卖给我,我也不要。
赵福全:曹总总结了福耀成功的核心要素是品牌,您认为做企业一定要做品牌,而企业的品牌要有实实在在的核心要素支撑,具体包括四个品:人品、产品、品质和品位。您首先强调的是人品,企业家要修炼自己,进而影响和带动整个企业的每一位员工。接下来,您谈到了产品,认为必须长期耕耘,不断提升技术含量,争做世界第一。谈到了品质,一定要做好、做精、做到极致。最后您又谈到了品位,特别说到,你如果用亏本的价格便宜卖我,我坚决不要。可能很多人对此会有不解,企业经营就是要获取利润,而利润很大程度上就是从控制成本上来的。如果有人牺牲了自己的一些利润来和您做生意,这有什么不好吗?
曹德旺:一方面,做生意不能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另一方面,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把材料亏本卖给我,肯定有他的动机。我会分析供应商为什么会这样做:可能是压价恶性竞争,先设法拿到订单,之后就会耍赖,偷工减料,或者一直赔本做下去,他就垮掉了,我的时间不是白白浪费掉了?也可能是没有充分理解我们的高标准、高要求,对我们的产品品质认识不到位,以为自己能很便宜地做下来,这当然也不行。还可能是企业经营出现了问题,急需出手一批货来救急,这就是短期生意了,而我需要的是长期合作。甚至可能是材料来路不正,那买他的材料,我的企业就会有风险了。所以,便宜得不正常的生意,我不谈。
赵福全:企业家肯定关注利润,为此会想方设法地控制成本,但是不靠谱的成本低廉,对您来说是没有吸引力的,反而会让您怀疑对方的真正动机。即使眼前多赚了点钱,对于福耀玻璃的长期竞争力也是没有帮助的。这是很深刻的见识!
下面一个问题,福耀玻璃能有今天的成绩,离不开优秀的人才,您是靠什么把大家聚集到您身边的?福耀有股权、期权激励吗?
曹德旺:福耀没有期权,也没有股票激励,但是我相信这个社会不像常人所想象的那样功利化。当我们要创建一家伟大的企业,当我们的企业在外面有很高声誉的时候,企业管理层和员工们还是很愿意留下来和我一起实现这个目标的。
赵福全:福耀没有股权,也没有期权的激励,但是您相信,很多员工还是会跟着有梦想、有境界的企业家向前走。不过员工也要养家糊口,难道他们对金钱没有追求吗?
曹德旺:我能聚拢起优秀的人才队伍,凭的是我福耀的品牌。其实,对金钱的追求要有度。所谓才分天地人,自己要处理清楚。同时我可以很自豪地讲,福耀给员工的薪资在福建省乃至在全国都是有竞争力的,我们的工资政策是这样定的,要比地方上同类工作的平均工资高出10%,而且我们的福利非常好,比如员工及其嫡系家属得了重病,或者遇到重大意外,费用都由公司负责。
赵福全:这样员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因为不仅仅是员工本身有保障,嫡系家属也有保障。
曹德旺:此外,再加上我个人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员工认为和我一起工作很光荣,这也是很关键的。所以大家愿意追随我,共同成就福耀的大业。
赵福全:听了您的介绍,虽然福耀没有通过股权、期权来激励员工,但是福耀的工资在行业里是有竞争力的,而且通过一些富有人情味的福利政策,甚至连嫡系家属的重大灾病都由公司来负责,确保了员工没有后顾之忧。所以也并不是说只和员工谈情怀,实际上您是给员工提供了可以安心工作的良好条件。另外您谈到了很重要的一点,您本人的人格魅力。员工觉得跟着您这种老板干,一是放心,二是在从事一项伟大的事业,所以感觉很光荣、很自豪。
接下来想和您聊聊创业的感受。之前,我也读过您的励志故事,作为企业家,这么多年您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确实很不容易。您觉得自己最艰难的是在什么时候?那时候您是靠什么挺过来的?
曹德旺:我这辈子年轻的时候,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经历了文化大革命,那些年确实吃了很多苦。后来环境好了,我开始创业。从80年代开始,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处在非常兴奋的状态,和过去的苦难相比,现在好像每天都活在天堂里。
生活在天堂的这三十多年时间里,有没有碰到困难?当然也会碰到,我在我的那本书《心若菩提》里面,描述了创业的艰辛,确实经历过许多许多。
赵福全:您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和网友们分享一下,在您觉得最艰难的时候,您是通过怎样一种信念或者方式,来度过难关的?
曹德旺:刚开始我们是承包工厂,十几个人一起,应该说更像是一个作坊。后来赚了钱,我就和几个人合资,准备做汽车玻璃。第一条生产线我们引进的是芬兰的设备,花了108万美金,钱付了,设备马上也快到了。但那个时候我们就是招聘不到技术工人,更招聘不到工程师。实际上当时有很多国营企业倒闭,不少工程师就闲在家里,但是那时大家对民营企业不屑一顾,宁可没工作,也不来民企干。
我们真是急得不得了,这么多钱花掉了,但是设备再好也没有用,没有人安装调试,也没有人维护修理。我们就和省里一直反映这个问题,后来有位领导给我们建议,把这件事情外包给福建省机械科学研究院,由研究院承包我们工厂设备的安装和维护工作。我们和研究院签合同,每年拿出一笔钱给他们,由他们出面招聘人员、组织团队、完成工作,福耀的第一批员工就是这样解决的。
赵福全:您通过一种“曲线救国”的方式解决了创业最初的员工短缺问题。
曹德旺:也解决了技术短缺的问题。
赵福全:下面我们换个话题。目前,中国汽车产业规模全球第一,而且我们又迎来了整个产业全方位的深刻变革期。应该说,新一轮科技革命,包括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3D打印以及智能制造等技术,对汽车产业的影响都非常大。在这种前景下,您怎样看待新时期汽车企业的变化?尤其是我们要如何应对节能和环保的挑战?在这个过程中,作为福耀集团的领军人和舵手,您又计划如何抓住产业转型升级的宝贵机遇?
曹德旺:我认为,当前与汽车工业相关的几乎所有科学技术都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而新技术、新产品也对汽车零部件提出了新的需求。比如电动汽车,更加需要减轻重量,否则就得搭载更多的电池。而我们做汽车玻璃,就要想尽办法实现轻量化。我们现在正在研究一种特殊的汽车玻璃,我们可以把这种玻璃做到只有0.4毫米厚,重量只有普通玻璃的10%左右。
不过老实说,我对高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其实是喜忧参半,一方面很高兴看到科学技术的进步改变着我们的生活,另一方面也有不少担忧。高科技的蓬勃发展确实给人类带来了福音,随着生产力的提升,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收入,更多的消费,过更好的生活。但是高科技有两个问题不能解决,一个是生态环境,不会因为高科技发展了就会有良好的生态环境,相反现在每天环境都在受到破坏。另一个是资源消耗,我很担心,我们把地下的矿藏都挖空了,等于把孙子的孙子的财富都拿出来花掉了,今后没有了资源,他们该怎么办?
赵福全:您担心的是人类的可持续发展问题。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高科技一方面可以让我们的生活更好,另一方面难道不是也让我们可以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能源消耗、环境污染的问题吗?
曹德旺:现在谈起新能源就会说到风能、水能和太阳能,很多人都说这些能源可以确保可持续发展,但是也有专家提出反对意见,认为不是这样。我想,这些能源对生态环境也一样是有破坏的。
赵福全:您担心技术的进步会对整个大环境、对人类社会的未来产生巨大的影响。
曹德旺:我认为大家还是应该朴素一点,不要要求那么高,跟古代人相比,我们已经生活在天堂里了。如果自己不加节制,最终结果一定是一场灾难。
赵福全:汽车玻璃应该说是比较传统的制造业,您觉得新一轮科技革命会对这个产业产生什么影响?像3D打印等技术,会给汽车玻璃制造业带来什么机会?现在大家都在讲工业4.0、中国制造2025,对于传统制造业的智能化升级,您有什么看法?福耀有哪些尝试?
曹德旺:工业4.0,这是人类对工业化之路的总结。第一次工业革命发明了蒸汽机;第二次工业革命发明了电动机和发电机;第三次工业革命发明了个人电脑,也就是80年代美国人做出的PC机,出现了电子信息集成处理系统。而第四次工业革命,或者说工业4.0,美国叫工业互联网,则是互联网、物联网和大数据的集成应用。在这个问题上,我希望中国的企业要冷静一点,没有工业3.0的基础,做4.0是没有意义的。
福耀目前在推进工业4.0,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拥有遍布全球9个国家、中国16个省的工厂网络,如果把这些产业互联起来,可以大大节约我们的库存和人工等等。小企业做4.0有什么用处呢,你开一个牛杂店,总共5张桌子,每天接待20位客人,你也用互联网管理?价值不太大。
赵福全:您的理解是对于全球化的大公司,必须推进工业4.0,因为这意味着加快信息的传播速度,提高设备的利用率,并且降低库存。而小企业并没有太大的必要。
曹德旺:因为推行工业4.0是要花钱的,而且代价不菲。
赵福全:对于整车厂,福耀是供应商;不过,福耀也有下级的供应商,他们如果不与福耀互动,您自己的工业4.0又怎么能实现呢?还是说您希望福耀的供应商要一起来做?
曹德旺:不需要一起做。我下订单,你按时发货给我,到了我这里后,经传送带送进我的仓库里,同时就已经全部扫描完成上传电脑了,我的全球仓库就生成了。所以,我只要求下级供应商保质保量准时即可。
但是我对我的客户要提供更好的服务。比如一家整车厂如果订了福耀的玻璃,他来检查我们的工作状态,请他在自己的办公室接上福耀的智能管理系统,就可以看到进度图,玻璃生产已经到哪个环节了,从某某仓库运到某某工厂的生产线了,生产线上已经做了多少,状态怎么样,包括工人的状况,我们都可以随时看到。
赵福全:现在由于新一轮科技革命带来了产业格局重构,有太多的商机涌现出来,很多传统制造业的企业也觉得做实体经济不赚钱,不如转到其他领域去。像一些新创业公司,还没赚钱呢就已经很值钱了,市值非常高。对这些机会,您有没有动过心,除了玻璃以外,您不打算做别的领域吗?我想肯定有很多人在不停地向您抛绣球。
曹德旺:对,是有很多人。但我没有想过转行。我当初选择做玻璃,没有多久的时候,政府就让福耀试验发行股票,我们是在1993年正式挂牌,后来也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很多人动员我去做房地产。但是我总觉得如果自己转行去做房地产,是很对不起大家的事情,你和股民讲,我要做汽车玻璃而上市,现在却拿着钱去做房地产,这怎么行?因此,我就没有改行,我认为应该负责任地一直做下去。不少人和我讲,你是傻瓜,全中国最傻,我说可能是有一点傻,但是做人的价值在于责任,我就这样坚持下来了。后来,我更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愿,福耀要为汽车玻璃专业供应商树立典范,这是我们的使命。并不是为了钱,我认为人格比金钱更可贵。
赵福全:您能够一直坚持下来,真的很了不起。过去30年,中国机会最大的产业就是房地产,而且即使您做实体经济,也可以顺带着做房地产赚钱,比如和地方政府要一块地,商住两用开发。但是您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没有机会,而是因为您觉得自己良心上过不去,好像是在欺骗。可能正是这样一个很朴实的做人准则,让您拒绝了诱惑,坚持做到现在,也把福耀玻璃带到了今天这样的高度。
我想如今大家不会再说曹德旺太傻了,因为福耀玻璃在您的带领下已经做到全球产量第一了。但是抛开房地产不谈,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带来的全新机会,您也不准备涉足吗?比如电动车这么热,是不是可以投电池,甚至您也可以自己做电动车。如果是您要做,一定会有人给地,给钱,还给政策。这样的转行应该也不会有良心上的抵触吧?
曹德旺:我做玻璃是专家,改成做电池或者电动车就不专业了。
赵福全:当年做玻璃您也不是专家,您是把自己干成了专业的。
曹德旺:我认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天下有下等的人,没有下等的职业。我宁可守在这里,我会觉得更心安理得。实际上,我们做玻璃也只算是刚刚入门,等待着我们去做的还有非常多的事情,我希望能够坚持做下去,把汽车玻璃做到极致。
赵福全:我想作为优秀的企业家,您一定非常享受面对挑战的过程。现在福耀玻璃已经做到世界第一了,您不觉得应该寻找新的挑战了吗?
曹德旺:目前福耀是产量第一,还不能说是技术第一。前面我讲过,我发现汽车玻璃容易起雾,我们就努力攻关,用先进的技术解决这个问题,这就是在造福人类。我想把汽车玻璃的各种问题都全部解决,所以今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实现了这个目标,我就等于重新创办了一个福耀集团,价值可以翻倍。另外,福耀给很多国外车企供货,比如通用汽车的HUD(平视显示器),把仪表盘整个显示到玻璃上,最早就是福耀做的。今后我们要加大力度把这些先进产品在中国品牌汽车产品上推广。
赵福全:我理解了,您觉得把这些先进技术开发出来,是为消费者造福;同时再降低这些技术的成本门槛,让自主品牌的产品也都能用上。这样您就感觉很幸福,也很自豪。
曹德旺:我的心愿是为中国老百姓做优质的汽车玻璃。我告诉我的员工,咱们的玻璃要让达官显贵用得上,用得放心,用得开心,也要让平民百姓用得上,用得放心,用得开心。
赵福全:这已经不是商人的追求了,做企业就是要赚钱,钱赚得多证明企业办得成功。但是做企业又不是简简单单为了赚钱,您是希望让所有人都因您创办的企业而受益。
曹德旺:我也是为了赚钱,因为衡量企业家的价值,只能看企业赚钱的能力。换个角度看,也只有我的企业效益好、赚钱多,我才能够真正满足国家、社会和人民的需要。企业如果把实际存在的问题解决掉,别人挤破头也会来找你,想不赚钱都不行,反过来企业如果不能解决问题,当然赚不到钱了。
赵福全:您觉得汽车玻璃还有很多可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您依然能够找到面对挑战的感觉,所以,您认为用不着跟风去做别的“热点”。
曹德旺:没错,经营企业要有定力。
赵福全:您刚才提到,福耀开发出可以自动除雾、除冰的新型玻璃,您为此很自豪,尤其是这项技术首先不是应用于国外企业,而是应用于国内自主品牌企业,这更令您感到高兴,因为觉得自己在为国家做出贡献。
事实上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所谓的成本优势正变得越来越小,而且福耀的客户也早已遍及全世界。前一段时间,您在美国设厂,结果引来轩然大波。实际上,从我的角度理解,零部件厂就应该尽量离整车厂近一些,就近供货,以节省物流、库存成本,方便双方协同,提升沟通效率,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情。但是网上热议的焦点是,您讲我们中国的成本优势在丧失,甚至比美国的成本更高,有些人因此说曹德旺要“跑路”了。其实您是中国人,福耀是在中国上市的企业,主要业务也是在中国,根本不存在“跑路”的问题。
您本来只是做了一位企业家在企业经营中很正常的一个决策,就近供货,降低成本,满足客户的需求。结果引起这么多非议,一定感到很委屈吧?您怎么看这件事?有没有压力?
曹德旺:我很坦诚地告诉大家,我没有压力,也不埋怨那些非议者。为什么呢?因为同样一件事情,每个人从不同的角度看,得出的结论是不同的。比如同样一个瓶子,不同的角度看有不同的形状;同样一杯水,不同的人喝可以品出不同的味道。每个人的生活环境、工作环境、也包括素质和水平都是不同的,看法不同很正常。
他们当然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关键在于是否敢为自己讲过的话负责,最终事实会证明他们讲得到底对不对。你不是怀疑曹德旺要跑了吗?如果最终曹德旺不是跑了,只是在美国进行了正常的投资,你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有些事情如果还没有想清楚,不说话也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
而对我来讲,既要相信自己,也要给社会、给其他人更多的相信。什么意思?自信的同时要信他。我当然认为自己是爱国的,而且我都70岁的人了,跑到美国干嘛去?同时要相信他们也和我一样是爱国的,这样即使有些过激的言论,我也可以理解,他们没有恶意。
赵福全:我原来以为对这件事情您会很激动,为他们不懂得零部件企业给整车厂就近供货的基本规律,也不了解您而感到委屈,听了您的话之后,我感觉完全不是这样。
曹德旺:我就是这样想的。而且我甚至还觉得,至少他们在茶余饭后还能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做玻璃的人叫曹德旺,这就挺好的。
赵福全:您有很好的心态,也有足够的胸怀来面对大家对您的非议,而且您相信最后时间会为您做出证明,看看曹德旺到底有没有跑。但是,在这些争议的过程中,恐怕也会有损于您的声誉吧,或者说有损于福耀的品牌,难道没有吗?
曹德旺:没有。这一点我很自信,而且我的自信是有基础的。我今年70岁了,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政府,合作伙伴,还是社会各界其他的人们,我相信他们没有办法对我提出指责,因为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一件也没有。我做人的基本信条就是尊重法律法规和社会文化,我一直恪守自己的底线。我爱我的祖国,我爱我的员工,我爱我的供应商,我爱我的客户。
赵福全:作为企业家您认真敬业,心底无私天地宽,所以面对这些议论可以很坦然。
曹德旺:没有错,你怎么讲是你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你再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因为我管不了你,但我管得了自己。这件事我家里面都很担心,我哥劝我把嘴巴闭起来,美国建厂就建厂,说那么多干嘛。我和他讲,现在叫我把嘴闭起来恐怕太迟了,这70年来我一直就是这样讲真话,为什么老了反而要闭嘴呢?
赵福全:我相信行业内的同仁们心里都明白您讲的是心里话。但也有很多人在说,您知道了美国成本有优势,就自己在那边建厂好了,何必要和大家分享?又引起这么多不必要的议论呢?
曹德旺: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并不是这次才讲这个话。我很爱我的国家,当我在国际上进行调研,发现中国的成本优势面临挑战的时候,我马上就通过各种渠道向中央汇报这件事情,请求国家重视和解决我们要素成本过高的问题,那还是在三年前。我们做了详细的比较分析,要素成本是企业没有办法控制的,不像人工成本。美国的人工成本是中国人的5倍,美国企业的人工成本大约占营业额的40%,而中国大概占20%。为什么我们是美国的大约一半呢?因为美国的工人训练有素,他们生产的产品成品率更高,所以他们的员工少,但因为人工成本高,所以总体上仍然比我们贵了20%。可能有人说,那我们中国企业就赚这20%就行了,就会比美国企业有竞争力。不是这样的,因为还有制度成本、交易成本以及不同的税制,另外像物流成本,美国几乎没有收费公路,所以物流成本比我们低很多。如果要在中国制造产品,再运到美国去销售,物流成本就会更高。这样早就把那20%的人工成本差额全部抵消了。
赵福全:物流成本确实是很大的一部分,尤其像玻璃这类零部件,物流成本是很高的。
曹德旺:在中国和美国建厂,物流成本要差15%,就赚这一部分就行了。作为企业家,不管爱国不爱国,赚钱是天职。
赵福全:我在清华讲课时也是这样说,企业成功的量化指标就是盈利能力,不能赚钱的企业一定是失败的企业。曹总,面对大家这么多的议论,甚至我都觉得您可能会很委屈,然而实际上您的心态非常平和。我想问的是,您是什么时候变成如此淡定的,您在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吗?还是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逐渐养成了这种好心态?
曹德旺:我的心态始终都很平和,但是我做事情一直非常努力,现在虽然一大把年龄了,也依然如此,工作起来没日没夜的。
赵福全:做企业是要拼命的,同时面对别人的曲解和非议,又要保持平和的心态,觉得这很正常。因为,不同的人看同样的一件事,角度不同,层次不同,水平不同,结论就不同。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福耀玻璃这么多年一路走来很了不起,在您起步的时候,中国市场的汽车玻璃都是进口的,而您一点一点把中国70%的份额都拿下了,包括很多高端的产品。之后,您又走出中国、走向世界。这个过程中,您和国内自主品牌车企合作过,和国际大品牌车企也合作过,您觉得两者之间有哪些不同?如果说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与国际大品牌车企同台竞技,那么对于我们国内的整车厂,您有什么建议?
曹德旺:整车厂我认为管理做得最好的是欧洲和日本,特别是日本的丰田,它在管理上力推精益管理,在质量上提出“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福耀从丰田管理中学到了很多,包括成本控制,他会去认真研究供应商成本,帮助供应商降成本,我想这些都值得我们中国企业认真学习。
赵福全:我们国内整车厂或许会说,我也很想这样做,但是市场给我的压力太大了,我没有精力想太长远的事情。而且即便我想帮助供应商,也没有这个能力呀!
曹德旺:有些事情其实需要的是转换思路。在我家乡有座石竹山,据说山上抽签很灵,托梦也很灵,所以做生意的都跑到那里求签问道。有一个做饼的老板,他亏本了就去了石竹山,结果梦里人家和他说,你的饼做得太小了,做大一点就赚钱了。他回去和老婆讲,他老婆骂他傻瓜,饼小我们都亏,大了还不更亏。他说我们试试看看,结果把饼做大了以后,没过多久就赚钱了,因为饼大了大家都过来买,生意就好了,其实就差那么一点点。无论整车厂,还是供应商,说到底让客户满意才能赚到钱,只给自己找理由是没有意义的。
赵福全:客户谁都不傻,你偷工减料,投机取巧,最后的恶果只能自己来买单。现在福耀的工厂遍布全世界,在国际化的过程中,有多少是您主动去推进的,又有多少是国外整车厂拉着您的。比如通用想让福耀在美国给它供货,那就会要求福耀到那边建厂;还是说您自己主观上判断,某个外国市场是时候进入了,就自己投资建厂了?
曹德旺:美国的工厂确实是通用主动拉着我们,欧洲的一些工厂是我们自己做的。
赵福全:您觉得对于中国企业,包括整车和零部件企业,国际化到底有多重要,走出去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曹德旺:我今天很遗憾地告诉大家,中国的零部件企业真正给国际上那些大品牌整车厂做配套的,没有多少家,大约也就10%左右。如果没有达到人家的标准,你走出去干什么呢?还是供不了货。零部件国际化不是在海外建一个工厂的问题,而是必须具备与整车厂同步的设计和开发能力,以及卓越的质量控制能力。像福耀玻璃自己做了很多设备,因为不自己做设备不行,无法满足质量要求。
赵福全: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鸡和蛋的问题,如果我不出去,我可能永远也长不大,永远也做不强。
曹德旺:如果没有能力满足国外整车厂的需求,那我认为你就老老实实先在中国把小鸡孵化出来再说,因为到了外面更容不得你有半点问题。
赵福全:走出去虽然好,但是挑战也非常大。比如如果克莱斯勒给我们某一家零部件企业订单,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我在中国造了零部件运过去供货给他,还有一种我在他附近建厂就近供货。您觉得哪种更合适?
曹德旺:如果克莱斯勒已经给你下单了,你当然可以去建厂了。问题是克莱斯勒会不会给你下单?
赵福全:您刚才不是讲,在欧洲福耀是自己主动走出去的吗?
曹德旺:前提是奥迪、宝马、奔驰、大众、路虎等在国内都已经是我的大买家,它们早就给福耀下过订单了。所以它们也希望福耀到欧洲去建工厂,为它们服务。
也就是说,如果你还没有在中国成为国外车企的供应商,就不要急着走出去。这个时候要加紧提升自己的能力,争取先在中国进入人家的采购体系。
赵福全:也就是说,走出去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但是企业必须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先要练好内功,才能迎接挑战。那么能不能请您和大家分享一下,面对国际化的挑战,福耀是如何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具体有哪些经验?
曹德旺:还是那句话,首先你得有订单,否则你在海外建厂一定会失败。很多人说美国贷款利率很便宜,那个是基准利率。我告诉大家,美国贷款的实际利率是按照企业的情况来评级确定的。我们玻璃行业有家美国同行,本身是美国本土企业,而且也是大企业,结果贷款利率8%。而像福耀在美国评级为A+,和中国银行是一个等级,所以我就可以拿到较低利率的贷款,可以达到2%以下。这个评级的依据是企业的品牌和信誉,也包括企业的规模和以往的业绩等,等级划分的标准都非常清楚。
赵福全:您觉得国内的零部件企业,应该如何为将来有一天能够走出去做准备?
曹德旺:先把在中国的客户都服务好,你做的东西先要满足中国人的需要。如果家边上的客户都能认认真真做好,得到了客户的充分认同之后,总有一天可以跟着人家一起走出去。
赵福全:目前中国汽车产业大而不强,主要体现在我们的整车厂还不强,但实际上整车不强的很大原因在于我们的零部件不强。您刚才也谈到,中国零部件企业真正走出去的还非常有限。那么,您觉得中国汽车零部件企业应该怎样才能做强呢?一个曹德旺,一个福耀玻璃真的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一百家、一千家、甚至更多优秀的零部件供应商。
曹德旺:我认为中国目前最需要培养一批真正有家国情怀的企业家,能够为兴邦强国心甘情愿地奉献一生的努力。因此,企业家的队伍建设,企业家的培养,企业家的素质提升和数量增加,都是至关重要的。
赵福全:您刚才谈到了企业家必须有高度、境界和追求。问题是这些要素能培养出来吗?像您就是自然成长起来的,并没有人培养过您啊?
曹德旺:我可以说是野生的,天然的。真正的企业家也确实很难通过培养产生。什么叫企业家?我认为,企业家与职业经理人有着根本性的区别。企业家必须是创业者,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真正把企业做起来。如果按照军衔类比,企业家是带兵打过仗的,他胜利回来之后就可以成为元帅。而职业经理人可以是将军或者上校,但不是元帅,他们在企业的位置可能很高,但还不是企业家。没有创业过就不能算是企业家,企业家首先必须是创业者。
赵福全:所以职业经理人即使做了董事长,也还是和企业家有所不同。他对这家企业不可能有创业者那样的情感,也往往并没有经历企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全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讲,就算是哈佛、耶鲁的EMBA毕业,可能也没有办法教出一位企业家,更谈不上培养优秀的企业家了。那企业家又该怎样培养呢?
曹德旺:我认为,要从制度上、环境上来创造良好的条件,这样自然会有很多优秀的企业家在适宜的土壤里野生出来。
赵福全:您谈到了企业家要把赚钱作为一种手段,作为企业成功的一个量化指标,但是企业家更要有家国情怀,真正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而创业。这听起来会不会让人觉得有点虚?想当初您刚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员工都雇不着,企业也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您是怎样形成这么高的境界的?还是说现在企业做大了,您才这样说?
曹德旺: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我想还是要靠教育,给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前两天我刚好和教育部领导谈教育改革问题,我觉得小孩子的教育很重要。我记得以前我们有小人书,就是给孩子们看的连环画,对启蒙教育就很管用。
就我本人来说,我记得很早的时候,我看到武侯祠的一副对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从古知兵非好战,这就是说,自古以来善于用兵的人其实都不喜欢打仗。作为企业家,我喜欢赚钱,而且自信有一流的赚钱技术,赚到的钱自己也还比较满意。但是,我对花钱没有兴趣,所以我赚到钱之后就拿去捐掉。
赵福全:这就带来下一个问题。您刚刚谈到企业家一定要赚钱,而且您也喜欢赚钱,但是您却没兴趣花钱,把赚到的钱都捐出去做慈善。我们知道,您的捐款数额非常惊人,刚才听您在休息室提到,到现在为止已经捐了接近100个亿,所以有“中国首善”之称。特别是很多人只是捐钱,而您却把股票都捐了,这是为什么?如果说您很喜欢赚钱,但又不花钱,那您赚钱的动力是什么呢?
曹德旺:赚到的钱我也在花,比如我今天这身行头就不便宜,不过我确实对花钱没有多大兴趣。为什么现在捐款数额这么大,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股票价格涨了。至于为什么连股票都捐出去了,怎么会这么看得开,其实也没什么。世界各国都在印钞票、发国债、征税,企业赚到的钱如果没有被发钞稀释掉、量化货币宽松掉,也会被征税征得差不多。再加上现在社会上虚拟经济盛行,新一代的年轻人,思维活跃,投资做新业务根本玩不过他们。这样一想,钱放在那里贬值倒还不如干脆捐掉,还帮助了很多人。实际上,我更想留给孩子的是品质和智慧,而不是金钱。
赵福全:您希望孩子从您这里,学到智慧、境界、胸怀和高度。您是怎么把这些东西教给孩子的呢?
曹德旺:这些东西是教不出来的。前几天和一些年轻人交流,我说,你们现在念硕士、博士,修的都是术,不算是道,要真正修道才行。
赵福全: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您又是怎样磨炼孩子的呢?
曹德旺:他现在自己创业。
赵福全:他不跟着您一起做?是他没有这种愿望,还是您不想让他跟您一起做?现在福耀的事业这么大了,有他来帮您,不是可以把事业更好地传承下去吗?
曹德旺:我想他是想证明自己不必靠我。至于说到福耀未来的发展,没有关系的,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赵福全:曹总说了自己把钱捐出去的理由。一般的人提到花钱,想到的可能是开豪车、住豪宅,而您的乐趣是我再投入、再发展,把市场份额不断提升。您都这个年纪了,但谈起福耀的创新技术还是津津乐道,这也是一种境界。而您把个人的财富大量地捐出去,在社会上帮助了很多人,更加难能可贵。正因如此,行业给了您很高的评价。我很想知道,您的这种境界和胸怀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还是说与生俱来的?
曹德旺:我感觉自己从创业到现在,心态没有什么变化。我觉得自己还需要继续努力,做得更优秀才可以。
赵福全:一直都有这种心态?这是怎么产生的呢?
曹德旺:确实一直如此。我想教育很关键,其实我们中华传统文化把金钱观讲得很清楚,内方外圆:内部方正,做人做事规规矩矩、坚持原则;外面圆通,待人接物妥妥当当、豁达平和。所以,该走的路一步都不能省,但也一步不要多;该说的话一定要说,但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该知道的事情,想尽办法一定要知道,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去知道。这不仅是金钱观,更是做人的准则。
内部这个方是自己画出来的,每天一笔一笔,很严谨地画。我们管不住别人,但一定要管住自己。外部则要圆通,遇到过不去的地方抹一点就过去了,但是要抹自己的棱角,这样就不会起冲突,如果抹别人的就打起来了。我认为中国古代把金钱设计成这种形状是有深意的,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两片铜钱,每天看到这个就会在生活当中有所体验和领悟。
赵福全:曹总,您说的这个道理我想大多数人都知道,问题是怎样才能做到。很多事情是说到容易做到难。
曹德旺:关键是信,我相信这个道理,相信这个道理的价值,然后就去践行。如果你对什么都不信,那就没有办法了。
赵福全:在您这么多年的创业历程中,相信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各种各样的困难也都遇到过。在这个过程中,您对自己刚才讲的这些道理就从来没有动摇过吗?就比如有的时候,家里人都会埋怨您,劝您不要说太多。
曹德旺:说多了,家人还是会怨我,但我就是这样,因为我相信自己做人做事的道理是正确的。
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我承包工厂的第一年是1983年,当时是5个人一起承包,一年下来赚了十几万。那时候的十几万呀,大家眼睛都亮了。可是后来公社要求我们接着承包的时候,他们都劝我不要再包了,他们不干了。我说为什么不包?不是赚钱了吗?他们说你是头号傻瓜,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毛主席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党的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政策一变你还赚什么钱,为什么还要傻乎乎地承包。结果他们坚决不包了,后来是我一个人包下来。
我没听他们的劝,因为我认为他们讲的不对。政策是什么?一个政党推动社会变革的所有出台的文件,汇总起来就是政策。因此,政策一定是动态的,但又是统一的。你说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变化不就亡国了吗?但是总的来说,政策肯定是要向好的方向发展,向国强民富的目标前进。退一步说,即使政策变了,国家把我的财富收回去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的资产都在这里,国家要就拿回去好了。他们都说我傻,我说我就当一回傻子,你们不包我自己包。为什么?因为我相信共产党,相信改革开放势在必行,不改革国家也就亡国了,国家亡国了我也不过了,和国家一起亡吧。真要是到了这个地步,我留着财富又有什么意义?
赵福全:您不是傻,您是对大方向有一个准确的判断。正应了那句话,大智若愚。可能有的事情从眼前看就是傻,但从长远看则是智慧。就像围棋高手一下能看10步,庸手也就看到2步,当高手为10步之外落子的时候,庸手可能还觉得傻,下这里有什么用?其实人家是在为后面布局。所以您的这种坚持也是企业家战略眼光的体现。
曹总,中国零部件企业要做强,与国家政策以及我们整车厂的支持密不可分,这其中您觉得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
曹德旺:最关键的是零部件企业要有一个正确的目标,负责任的态度。
赵福全:这当然是很重要的,但是不是因为您成功了,才说这是最关键的?有的时候我们还是要从结果来判断,就像您刚才讲的故事,曹总通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把福耀玻璃做成世界级的品牌,这样看来您原来的“傻”当然是大智若愚了;但如果您创业失败了呢?您会不会自己都很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傻?
曹德旺:我不后悔,今天因为时间关系,不能展开谈了。简单的说,我走过的路,第一位考虑的是对社会的贡献,第二位才考虑我自己。我认为不能利国就难以利民,不能利民就难以利己。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做任何事情都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比如,独立董事制度是我率先从国外引进的,福耀在1995年就设立了独立董事,来监督公司的运营,确保小股东的利益。刚才也讲到初期民营企业雇不到人的问题,后来我就找省里商量,一起策划成立了中国第一家人才交流中心,帮助企业解决用人问题。这两件事后来都在全国推广开来了。实际上我们在企业经营中总会碰到这样那样的问题,然后我就会找相关的人来研究,看如何解决这些问题。每解决一个问题,中国企业的发展环境就会更好一些。再比如这次的中外制造业成本问题,我是专门找过国税等相关部门,一起探讨过如何解决的。
赵福全:最后一个问题。福耀在曹总带领下做到今天非常成功,那么如果展望一下十年之后的福耀玻璃工业集团,您有什么样的愿景?您希望福耀成为一家什么样的企业?
曹德旺:过去创业我取得了初步的成功,但还远远不够,今后我会进一步努力。展望福耀的未来,我们一定要成为一家伟大的企业,不仅做到全球最大,更要做到全球领先,成为这个领域的最强者。与此同时,这也与我个人的愿景相一致。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福耀的发展,能让更多的人受益。正如古语所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就是我人生最大的追求。
赵福全:各位网友,时间过得真快。事实上今天机会非常难得,曹总和我们分享了很多心里话以及真知灼见,是源自他内心的深层次思考。从中大家可以品味到曹总对于人品的信念,对于事业的追求,以及作为企业家的战略高度和胸怀境界。特别是谈到如何把企业做成功,他没有讲太多技术,也不提产业政策支持,而是强调企业家首先要有一个大梦想。他认为企业家要想办法赚钱,因为这是企业成功的标志,但不能简简单单只为了赚钱而经营企业,而是要想到社会贡献,这样最终一定能赚到钱,而且也必须赚到钱才能回报社会。反过来讲,如果你只以赚钱为目的,最终可能反倒赚不到钱,企业也不可能获得成功。
展望未来,曹总表示一定要把福耀打造成一家伟大的企业,而他个人的伟大愿景,就是能够为中国,也为整个人类社会,做出自己的贡献。我们希望福耀玻璃在曹总的带领下能够取得更大的成绩,向着受世人尊重的伟大企业不断前进!谢谢曹总。
曹德旺: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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